故园寻梦
——解读陈丹芝《原来生活》系列
□覃京侠
“窗台下,我因那固执安静的木香传递着一种互通声息的快乐,仿佛一个参禅者,我似乎懂得了那生命的纹路如何见证古老。”看着陈丹芝的读书笔记,再细细读着她《原来生活》系列,我明白了她画中古典家具、古宅老屋的象外之象。陈丹芝试着通过绘画的方式寻找记忆中的精神家园,通过语言和观念这双重方式的交错寻找归家之途。
在《原来生活》系列中,画家将古典家具、兰花等图式以现代的平面构成方式重构,画面大面积留白,图式单纯——或一角画桌,或半张扶椅,或一条窗棂,或几片屋檐,或半堵老墙,竹帘半卷,青灯默立……这些图式与兰花组合,营造出一个个温文典雅、空阔澄明的画面。陈丹芝在画面上刻意消解了空间性和现场感,然而古典的图式、传统的笔性与现代的构成方式对照出一种极具现代意识的张力,将观者带入一种含蓄、蕴藉的意境中。这种语言是一种场域的反应,即对非自然的客观世界的主观反应。这种关系反映在她的笔墨语言中,笔墨最能体现艺术家的个人气质,也是最为传统的艺术语言。画面传达出一种大气、简约、凝练、含蓄的美感,其家具、墙壁用笔含苍带润,墨韵平和淳厚、简淡典雅,兰花清和蕴藉,笔墨潇洒率真,画面于笔的抑扬顿挫和墨的浓淡干湿间,加强了传统用笔的书写性,营造出历史化、心理化的空间,强调出人的在场,并自始至终透露出丰富的内涵和儒雅的书卷气质。
陈丹芝1994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国画系,2004年至2006年就读国家画院首届高研班及首届课题班姜宝林工作室。姜宝林先生传统的师傅带徒弟的教学方式,引导着学员去探求中国画的本体。从此,陈丹芝从文人画着眼,开始一笔一画地临写《芥子园画谱》的梅兰竹菊,继而专攻兰花,并潜心创作出《原来生活》系列,成功完成了一次艺术蜕变。其实,从专心临写《芥子园画谱》起,她就开始了一个删繁就简的过程,自以写生改造中国画、一味求新转向对中国画本体精神的思考和回归,追求更为静逸、单纯的精神旨归。
19世纪的西风东渐以来,在西方文化入侵和物质主义不断推涌的时代情境下,民族虚无主义大行其道,文人画日渐式微。在这个以反传统为主流的年代,文人画与“非科学”、“保守”、“僵化”等贬义词汇联系在了一起,甚至还被视为近世中国画衰败的罪魁祸首。所幸,尚有百折不挠的坚守者,他们意识到这种交流在促进文化发展的同时,实际又将文化推入一种身份困境。文化的同质化让一些力图清醒的人焦虑,关于后殖民文化问题的讨论甚嚣尘上。许多有使命感的理论家、艺术家都做出了相当的努力,力图基于当代的语境和人文环境,探索水墨的现代转型之路。陈丹芝曾经在一篇题为《重新审视梅兰竹菊》的文章中写道:“如若在十年前上美院时,谈到梅兰竹菊、《芥子园画谱》之类,我会觉得多么的迂腐可笑。但蓦然回首,在这个彷徨、困惑与反叛的年代,我们遭受到了外来文化的全面侵袭,经历了中西结合、民族化的艰难道路,感受到了外面的精彩缤纷,同时又痛失了中国传统文化的许多精要之处”。这充分说明,《原来生活》系列的艺术呈现方式是她思考后的选择:力图回归传统,却又从中寻求到现代的构图方式,结合传统的符号,表达她此时的感受,而这其中,渗透着她独特的生命意识。
《原来生活》是与她的生命印记相关联的,而这种意识的产生则源自时代的变迁。不断推进的都市化进程造就了繁荣、喧嚣而复杂的都市场景,景观社会构筑了我们的视觉环境,使我们疏离了自然的和谐、调性与审美。陈丹芝无意复制或挪用这种艺术景观,她用艺术的方式逃离,自我营造了一方呼吸空间,这是心性的选择,但更重要的,其中渗透着个人的情感表达和生命意识。
陈丹芝家乡普宁属于潮汕地区,潮汕文化源出中原,及后与当地和外来文化结合,逾千年来,愈积愈厚,灿烂多姿,故有“海滨邹鲁”之雅誉。潮州民居“四点金”是潮汕标准的宅院,即是以前厅—天井—后厅为中轴线,前后厅东西两旁各一房,占据整座大宅的四角,故称“四点金”。它如同老北京的“四合院”,是明朝京都的建筑风格。门楼、屋面、厅堂都注重装饰,屋内的檀木都漆成红色,椽子漆成蓝色,称为“红楹蓝桷”,内部装饰有木雕和石雕,雕工精细。潮汕许多民众至今还居住在这些祖祖辈辈的老房子中。陈丹芝常忆起儿时外曾祖母的故居和浓厚的传统文化氛围,厅堂的八仙桌、太师椅、美轮美奂的门窗是脑海中深深的记忆;浓浓的功夫茶、条几上的青花瓷瓶,是割舍不断的故乡情缘;缠绵咏叹的潮剧,和着记忆中沉醉的月光,是挥之不去故乡梦……尔后,陈丹芝游历四海,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北京故宫的庄重肃穆、四合院的古色古香、皖南古村落的古朴雅致、江南园林的诗情意境、山西民居的浑厚大气,还有黄土高坡原生态的窑洞、简练淳朴的明清家具,都让她如痴如醉。一种真实的体验、体味和对儿时年代的追忆,使她用《原来生活》解构原来的生活空间,重塑现代构成的文本与记忆,她在过去与现在中成功找到了一个支点,那脉脉兰香牵引观者穿越历史之维,敲在观者心底最柔软的所在,在愉悦和静穆中找到谐和。
陈丹芝的作品扎根于传统的笔墨语言,却立足于现代的形式和观念的高度,我们可以从中品味许多审美趣味和笔墨技巧,但如果没有思想支撑,这一切都将归于平淡。陈丹芝逸笔写兰,以现代的形式和观念组合古典元素,以纯粹的绘画语言和图式从容构筑了一个可以诗意栖居的家园,我们有理由相信,她在艺术创作思考上,在延续文化血脉并对其继承和发扬的课题中,将取得丰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