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豪斯·设计·制造
■王昀(中国美术学院工业设计系主任、副教授)
1.引言
作为一个从事工业设计20多年、美院包豪斯项目工作组的全程参与者,当时间倒流到2010年9月,我第一次听到7010件“以包豪斯为中心的西方近现代设计系统收藏”(以下简称“包豪斯设计系统收藏”)可能来到中国、运到浙江、放在杭州的消息时,哪怕今天这批藏品已经摆在了中国美术学院,依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众所周知,现代设计是从包豪斯开始的,在今天中国1000多所高等院校工业设计专业中,学生的设计基础课程是我们的前辈从西方、从德国、从包豪斯引进并普及开来的,包豪斯在学设计的学子心中便等于设计朝圣地。然而,今天,这个“圣地”却从德国来到了杭州,这的确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历史性事件。
这样的心理感受一直伴随着包豪斯项目的工作全过程:2010年9月26日,有关包豪斯项目的第一次会议;10月6日,向杭州市政府进行专业文献汇报;11月6日赴德考察;11月11日,回国专业梳理已有藏品文献;2011年1月4日至1月30日,在德国柏林进行7010件藏品的清点工作;3月15日,所有藏品落户杭州。
包豪斯真的来到了中国。这必将对我国的设计界乃至产业界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尤其对于设计类的学生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益事。
2.包豪斯设计收藏的系统性
在德国柏林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包豪斯项目工作组一直处于紧张的节奏中:一周工作6天,每天工作约12个小时。同时,利用空余的时间,我们考察了代表德国辉煌设计的柏林包豪斯档案馆和代表德国当代经典产品设计的风格之家。由此,对于“以包豪斯为中心的西方近现代设计系统收藏”的现实价值产生了更为直观的认知。
包豪斯档案馆尽管是世界文化遗产,其常年展的包豪斯作品尚不如包豪斯设计系统收藏数量多,其特点在于其历史文献资料丰富。包豪斯档案馆的观众主要是来自德国以外的人们,以德国收藏家布莱汉先生看,这种现象的成因主要是因为包豪斯对于德国人而言已经过于耳熟能详了。无论是德国城市街道、建筑还是德国的产品均在无声无息中浸润、渗透、影响着德国人的设计意识。这恰如德国诗人歌德在其最有名的古典史诗《赫尔曼与多罗特亚》里的诗句:“一切是简单而直接的。”可以说,包豪斯已经历史性地根植于德国人的现代生活之中了。
如果说包豪斯档案馆阐述了现代设计发源地德国的设计历史,那么风格之家则是当代德国经典工业产品的集中展览场所,其中,从家具、家电、厨房用具、灯具、日用品、音响等经典品牌荟萃,象征着当代德国制造与德国品质的水准。
相比包豪斯档案馆的历史性和风格之家的当代性,“以包豪斯为中心的西方近现代设计系统收藏”的最大优势则在于其系统性。
事实上,鉴于包豪斯设计系统收藏的藏品数量巨大(7010件)、藏品时间跨度较长(100多年)、藏品种类齐全(含家具、日用品、金属、玻璃、陶质、服装、海报、首饰等)、藏品研究资料深厚(每一件藏品都有详尽的背景研究文献支撑),我们不应该仅仅以单件文物或古董的价值去看待它,更应该从一个设计系统收藏的价值去考量:这是一个非常完善的、极具系统化技术研究支撑的专业收藏;从时间架构上看,包含了整个西方近现代艺术设计史的大部分环节布点。同时,包豪斯设计思想是一种工业化的技术感知和设计创新,一种整合式的制造思考与艺术创作系统。
3.包豪斯、德国制造与中国制造
然而,我们既不能限于对单件藏品的历史性认识,也不能限于对其藏品本身的系统性认识。这即是说,我们不能自我限定、固化地看待这批收藏,而应该从更广地角度思考包豪斯与德国制造、设计、文化等社会性系统的关联,从中汲取促进目前中国社会发展需要的养分,进而活化包豪斯、德国制造对于中国制造的真正价值。
在《百年经典》(德文版)中,历数那一系列产品、人物和事件,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德意志制造同盟、包豪斯、德国设计、德国制造乃至德国品牌的系统关联。那么,与德国制造相比,中国制造呢?
中国制造业已经成为推动本国乃至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之一。然而随着时代的进步,中国制造面临挑战,其中浙江省最具典型性。浙江省形成了集聚优势的区域块状经济,具有专业市场依托的产业优势。但多数中小型乃至大型企业设计人才储备不足(浙江企业设计部门设计师平均数量不足10人),对设计的重视程度不够,导致创新型产品开发能力低下,自主知识产权意识薄弱,这不仅导致出口产品模仿抄袭现象严重,遭受大量罚款,而且影响了中国制造业的国际形象和经济利益,减少了企业的可持续发展的空间。
同样被冠以“制造”的名称,德国制造代表的是科学的设计理念、先进的生产工艺、优良的品质保证,而中国制造则往往被赋予了很多不良内涵的信息,这值得我们反思。
当代中国对于从中国制造走向中国设计、中国品牌的诉求已经极为强烈。在全国人大十一届三次会议上,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大力发展金融、物流、信息、研发、工业设计、商务、节能环保服务等面向生产的服务业,促进服务业与现代制造业有机融合。” 温家宝总理亦批示“要高度重视工业设计”。 诚然,处于发展中的我们需要学习德国的先进经验。但是,问题的关键在于:怎么学?学什么?
那么,不妨让我们“从德国制造究竟是如何生成”的源头中去寻找参考答案,这应该是一种能够回应总理要求、有效推进中国制造升级转型的可行性方法。现在,包豪斯设计系统收藏使得我们不必再以图片为主进行西方设计史的模糊型研究,转而提供了一种近距离、可真实感知、深度剖析的德国制造生成系统研究的可能。
4.形成设计共识
在世界范围内,中国可称得上是一个被包豪斯影响相当大的国家,从国人常说的“现代设计言必称包豪斯”便可一窥全豹。但事与愿违。我们收获的结果似乎与消化、吸收包豪斯精髓尚有一定距离。其中,两个基本性的共识问题依然值得被再次讨论:1.形式语言与系统逻辑;2.设计风格与以问题为中心的设计。
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中国现代设计教育,其中有相当多的学校开设了平面构成、立体构成、色彩构成课程,这实际上是对包豪斯设计成果中的几何构图、色彩三原色的简单、片面理解,至今这种现象依然极为严重,矫正不易。事实上,包豪斯的几何构图、色彩三原色是其基于历史背景下一种思想变革的表现手段特征,从工业革命开始,手工艺、艺术、设计便处于一种历史发展的过程变化之中,从巴洛克、洛可可到工艺美术运动、新艺术运动、风格派、装饰艺术运动、德意志制造同盟、包豪斯、乌尔姆、国际主义等等,这是设计历史上思想最为活跃的发展阶段。包豪斯思想中的“设计必须遵循自然与客观的法则来进行”,其实已经阐述了其几何构图、色彩三原色是从自然中提取出来,并按照客观的法则来进行设计。僵化地、表象地理解几何构图、色彩三原色的本意,乃至于不能用发展的眼光去进行设计演绎,这其实是对包豪斯的形式语言与其系统逻辑的本末倒置。这种倒置在中国的不良影响是相当广泛而深入的,甚至波及了产业界。
目前,中国的产业界存在一个较为严重的现象:企业往往过于强调产品需要这样或那样的造型、样式等因素,过于着眼于对设计风格的追逐,在有意无意间弱化了设计内在规律的重要性,忽略了以问题为中心的设计体系与原则,这亦是一种本末倒置的现象。当然,对于外在东西的抄袭是比较容易实现并能够达成一定效果,但是长此以往便丧失了产品真正的生命力源泉,很难形成类似“瓦西里椅”那样的经典作品。所以,对于包豪斯的深入研究将有助于我们在工作开始时建立设计共识,形成设计合力。
5.设计变革的轮回
从1919年4月成立到1933年7月解散的包豪斯,当时处于一种“手工艺与工业”的剧烈的历史变革之中,时光流逝,百年轮回,今天我们又何尝不是处在一个“工业与信息化”的速变时代。
包豪斯以社会大众的姿态,积极面对社会变革的力量、回应工业美学的诉求、注重形式语言的逻辑、强调材料工艺的合理性、实践批量化的产品、建构艺术与科学的新系统。只要看看至今仍在生产的华根菲尔德的台灯、布劳耶的钢管桌椅,你就会直观地感受到包豪斯丰硕的成就与深远的影响。
在全球化时代,整个社会变得更为复杂多样。自工业革命以来,以工业技术为主流的社会,正在遭遇以信息化技术为代表的挑战。审视过去的十年,毫无疑问,就产品设计领域,苹果设计是无法绕开的主题之一。事实上,苹果系列产品(iBook、iPod、iTouch、iPhone、iPad)的外形一直没有大的改变,改变的只是其设计内容与用户体验。一边是包豪斯的优秀作品,另一边是苹果的“i”系列。它们是否风马牛不相及?答案是否定的。诚然,两者因为时代的不同,遭遇的问题不同,其设计的实质内容亦有所不同。但是,两者都勇敢并积极地面对时代的变革,充分体现出以问题为中心的设计特征,以及技术与艺术的新统一。
从长远的历史角度看,这其实是一个手工艺、工业、信息化等技术演变与交织的过程。在今天而言,因为历史的舞台正在又一次历经主角的传承与变换,我们更需要以高度敏锐的意识面对社会变革的力量,充分关注百年包豪斯在其历史发展中的设计变革,通过“以包豪斯为中心的西方近现代设计系统收藏”的研究,真正以人为本,以史为鉴,鲜活地进行从社会生活、设计创新、工业制造到信息建构的演绎,凸显一种当代设计变革的对比与反思,为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提供强大的动力源。
编辑:郑巨欣、傅巧玲、金晓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