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至诚 大美拙朴
陈钰铭随访之一·《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纪实
□吴杨
2009年9月22日,“国家重大题材美术创作工程”成果展在中国美术馆开幕。如此大规模、大动作地调动方方面面的资源与能量,实行国家投入、国家推动,也就是和平盛世、国力强盛才有的景观。该展我看过三次,6月28日结束终审评定,我在军事博物馆二楼西厅得以先睹为快,正式展出后又看了两次,且特别留意了“观众留言”,征询、倾听过多位先生的看法,印象深刻。
上篇·笔墨构成新图式
我驻足在陈钰铭的作品前。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本文为方便叙述,以下简称“松花江上”),高3.05米,幅宽5.95米,画了近70个人物,其中具象、生动者近40人,男女老幼,各行各业,国难当头,流离失所,正是战火硝烟下的难民缩影。
我读此作,深为作者的绘画才能及所付出的艰辛劳动感到敬佩。“松花江上”无疑是现实主义创作中的一张力作,是新时期反映、表现历史题材绘画所涌现出的一件不可多得的精品,是我们这个时期最成功、最优异的绘画成果之一。
我注意到多有观众驻足这件作品前,细细观赏。几位老先生喊过陈钰铭说,我们在议论,当代水墨写生人物如何发展?能不能发展?东北以许勇等人为代表,强化素描造型;南方的人物画家突出水墨写意,率性为之,小品画生动有致,大创作缺乏力度。看了你的画,感到二者可以兼顾、统一,感到还有路可走。批评家则说,你画了一张“新流民图”,画得好。
“新流民图”?新在哪里?
一是构思经年累月,作品的立意新。陈钰铭自接到任务那天起,心中总有一种冲动,总想换一种表达方式,充满了试图变一变的想法,渴望扎扎实实画张新画,寻求一种新的绘画语言、绘画面貌,既不能重复他人,也不能重复自己。他读李渔的《闲情偶寄·脱窠臼》,体会“人唯求旧,物唯求新”的境界,认为“求新不是不要传统,而是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求变”。比较前辈画家所处的时代,现在的环境更加多元和相对宽松,陈钰铭的“新流民图”首先是社会大环境下的产物,新在客观环境能够保障作者的创作意愿如期施行。
两年时间,成天琢磨,想得头都大了,白发凭添,夜不能寐。他看毕加索的《格尔尼卡》,看德国画家基夫的绘画,力求将创作的视野打开来,力求揭示事物深处之美。严格意义上的创作一定是思想者的绘画,它应深刻地承载时代烙印,一看就知道是哪个时期的作品。要有足够的内涵、内美,而非表面上的、技术层面之小道。他想得极其复杂,构思的过程很漫长,最终确定的作品立意却非常简单:朴素第一,用朴素的心态、朴素的情感画出朴素的形象、朴素的画面,扎扎实实画一批真实可信的人。
“松花江上”新在它对应着当下人物画创作中某种司空见惯的情形,粗制滥造,人物类同,缺乏情感,很少有能够站得住、留下来的人物形象。由此,它也新在回归简朴,回归绘画所应有的本色美和可信度,以其亲切赢得观众,以其人性美实现面貌新。
二是谋篇开合有致,作品的构图新。比较蒋兆和先生的《流民图》,人物有序排列,平涂勾线填色,就陈钰铭这批画家的能力而言,已经没有多大难度可言了,难在如何借鉴、发展,说出自己的语言。“松花江上”试图在构图上实现突破并获得成功,画面立体,丰富多变,松紧有度,虚实互补,极具审美性及厚重感。陈是用水的高手,大块用墨,大片使水,以水对墨的冲渍强化意外效果,营造特殊氛围,他称之“隐秘的表达方法”。创作“松花江上”,他则慎用水,强化墨,强化凝重拙朴的笔墨效果,拙重而又要不失松动。
实现构图新是一种很艰难的思考过程,千百遍的构思,不厌其烦,致力于把结构转化为构成,实现抽象的精致与多元。现代绘画注重符号元素,构成也是符号吗?它能够适度传达相应的思想寓意及精神状态吗?我们来看作品中所画的一组兵:一个拄着拐的残兵;一个叼着烟的逃兵(化装成难民);一个席地而坐的大兵。国难当头,如大江溃堤,他们已无力担当,大兵虽有枪杆在手却已目光呆滞,徒叹无奈。他们的状态揭示了难民流离失所的根源,政府无能则将士无为,难以恪尽守土之责。再看右下角那位商人,虽在逃难中而目光不失锐利、精明,他胸前的大口袋沉甸甸的,能装多少积蓄?钱多又有何用?战争一定会改写所有人的命运,唯其如此,人类对于和平的向往才根深蒂固,不分国界与种族,不分贫贱与高贵。“松花江上”对于人物命运的刻划与交待令人怦然心动,拄拐的老奶奶能走多远?捧着肚子的孕妇快要生娃了吧?孩子生在逃难途中她们母子谁来照顾?卡车上的老弱病残又如何相依为命?一个个、一组组的人物交织着、呼应着,最终构成一个整体,便是国难当头时中国人的一个缩影,便是战火硝烟带给我们这个民族的深重灾难。
三是线条与构成交织,作品的笔墨新。我们知道,无论怎样深刻的思想、立意,最终都要落实在笔墨上,通过笔墨作为实现阅读欣赏。陈钰铭13岁师从李伯安,钻研人物画造型。34岁师从刘国辉,研习传统笔墨构成。他的画兼有北方之厚重浑沉与南方之通达畅和,笔墨巧整。以他的能力足可把线画得流畅、舒展,问题是画巧了容易画拙了难。难在要压住表现欲望,不怕遭人非议,有时需要舍弃大众化审美而执意于自己的学术主张,坚守内心的理念与真实。一幅大画,人物众多,单靠用线、填色而成,难免单薄,单纯追求笔墨技法上的流畅、帅气,会减弱画面效果,缺少深度,再好的线搁在如此大的画幅里也会淹没了,只能靠形象、靠构成。难得陈钰铭以其超越技巧之勇气经营笔墨,无论中锋、侧锋,只管借势发力,以看似生涩拙笨之笔营造含蓄苍凉之感。他看凡高的作品,哪怕一个很小的局部,凡高也能画得很饱满,也能独立成画,把局部当整体来画,正是小中见大、“一叶一菩提”的道理。再看我们的水墨人物画,多靠勾线填色,单薄显而易见。陈钰铭画“松花江上”,不光人的脸部精于刻画,力求丰富,其他部位同样是有表情的,同样重要。他不再刻意于线的运用,不再关注这技法、那技法,他的画笔下,线已非线而充满变数。他将写意水墨与塑造的方法相结合,形成一种新的表现方法,不失为现代水墨人物画在当下的新突破、新成果。
(下转第3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