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学“常识”
■连冕(中国美术学院)
我喜欢白鹭,这可能与我从小就非常挚爱以之为城标、岛徽的福建厦门和鼓浪屿有关。近日浙江豪雨后,小屋楼下被漫灌的半荒田塍,竟引回了四五十只遭到筑路机械远远驱逐的鹭鸟,或盘翔、或驻停,倒为那些了无雅意的水汪加添了几分野趣。
世界范围内,还有众多鸟类的爱好者。去年、前年,L君两度前往台南成功大学历史系交换学习,也数次参与了该校观鸟协会的活动。我很荣幸,借由他,得以向海峡对岸素昧平生的年轻同胞、同道们介绍了个人持续至今,关于白鹭翎羽在古代用以制衣的研究。尽管除了在某些阶段和人群中,比如隋代,为了满足统治集团对“鹭首毛”某种特殊的掠夺性需求,江东人士曾大量捕杀致其绝迹外,古时贤人们那种恰如其分地以天地生灵为服饰、为居止、为滋养、为信仰的情状,却往往令我格外钦羡。
没错,一如现今所谓“低碳”不该是开着汽车喊口号那样,真正社会的“绿色”,更主要的还是人心的新营造。而与鸟类、与自然界等等共生共荣的伟大前提,恰恰在于我们能否认识到深邃宇宙的种种规律。
落实在写作之上,专栏的开设也让我听到一些“声音”,比如片面地指摘我只是在做个人情感的抒发。我倒挺愿意承认此点。试想,在这样一个本该是茶余饭后恬适地翻阅和浏览的空间,却有人肆意宣扬什么四平八稳、端庄客观的“不纯学术”,那得多么妨害读者的“消化”呵?请原谅我的孤陋,但这也算是又一种顺合特定时、地之人心的“自然律”,或即所谓的“常识”吧。
不过,张爱玲倒也提醒得对,“职业文人病在‘自我表现’表现得过度,以至于无病呻吟,普通人则表现得不够,闷得慌”(《流言·论写作》,止庵主编《张爱玲全集》)。只是,到了网络时代,纸面媒体中的专栏,除了不必是“高大全”的“策论”和“骈文”外,更不必硬充作“又要惊人,炫人,又要哄人,媚人,稳住了人,似乎是近于妾妇之道”(出处同上)的奇谈怪论。
坊间,总有人说,当下社会最缺的其实是“常识”。这,我也颇认同。而且,可以进一步论,不单单是眼前,即便在旧日,所谓治与乱、兴衰与宠辱,其根由恐怕也都在“常识”两字。设若诊断此类“常识”的“获得性障碍”,其病因恐怕还出在“患者”无法自然地作为天生便能与宇宙良性互动的健壮种群,而畅快地表达出率性的敬畏和博大的爱。
至于在真正由设计所营造起的国度里,这“敬”与“爱”也已不再协助人们如何更狡黠、高效地捕鸟、捉鱼,甚至荼毒同类了。因为,当前你我那不知规矩的“欲望”和“技术”,相对于动物、植物和自身体质而言,又是过于畸态的“进步”了。套用美国博物学家威尔逊的话,好的设计,不应是“令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简单”的帮凶,继而使野性的自然只会可笑地“充斥了电视和电影的荧屏”(《造物:拯救地球生灵的呼吁·如何培养博物学家》,上海人民出版社)。
如果非要在这儿开张可能的“药方”,那么经历了疯狂的“现代”后,设计以及人类的前路,只能是重回“师法自然”一途。但,这不是无脑者的“绿色”,反倒要像传说中鲁班发现草叶可为锯条那样的“天真”。
培养各种层次不同的新新人类,总的原则更断断不是将他们省事地绑在电子设备前,钻研什么可以虚构自然的软件与技法。我们这些年轻人,应该要有条件成为生活中的博物学家——不仅肢体康泰,且能分辨五谷和方向,紧要的,是能在宏观的宇宙苍穹之下,细致入微地从万物灵性命运和行为中,反躬自省个体的未来。
这同样不该是只知吃米、不问良心的功利教育,以致在相对的人群中,仅习得了应付上差、欺瞒弱者的愚人本领。敢于自诩为设计师者,应该有一种基本的道德,它建基于对细菌的怜悯,成就于对星辰的膜拜,而集约为一项世间的“泛爱众”式的“仁”的“常识”。
这正是我的情愫,无意夸示,因为我还在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