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何水法
自序
■何水法
丙戌七月,时值新中国诞生前夕,余生于钱塘,西湖之滨。家非书香门第,虽三代无人习画,因处湖光山色之地域,得江南钟毓之气,本自天性之好,有幸踏上艺术之途。 家母从小教余描红,习颜真卿之大楷。又见日常家什之上,印有白石翁青蛙、鱼虾之类,好奇之下,遂萌学画之兴趣。想彼时,虽不懂何为笔墨,无非是形式感上之喜欢,但却种下了艺术之种子。 入小学,有闲即乐在其中,而所画之物,多出于自由想象。1957年六一儿童节,一幅西湖水彩画,入选由宋庆龄组织的“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评选活动,高兴之余,老师以余属可造之才,次年即送往杭州少年科技站(今日之杭州青少年宫)。每周半天课程,习素描、水彩,或去湖畔江边写生,每逢彼时尤为欣喜。 逾两年,余又进工艺美术学校学习。1963年偶于杭州古旧书店,以不菲之价格购文物出版社宋人画册三套,爱不释手,即发现颇喜花鸟之属,故常研习是册。虽难口说其妙,年方十余即知此是最好之物,大抵天赋之觉。 宋人画册之发现,于人生艺术之途之重要性在于:一则成为余有幸结识当时大家指教的因缘,转益多师;二则花鸟画成为以后绘画的主要方向,自立面目。故此册至今,尚袭而珍之。 余深幸有缘结识诸位前辈大家,得谢稚柳、陆抑非、吴茀之、陆维钊、唐云、沙孟海、陆俨少等先生垂范指点。谢稚柳先生于1972年来杭,因得以结缘。余前往拜见,得谢老首肯,遂于彼时将工笔定位主攻方向。后又蒙陆抑非先生引导,始由工笔转向意笔。是时,先生告诫曰:“堂堂八尺男儿,应有大气魄,可画写意。”余谢以不敏,先生嘱余观其用笔用墨之法,每作佳构,余俱潜心临摹。 余曾因少年不忌,常于诸位先生处求教。先生之间君子之交,意笃格高,互为敬重,每每皆会嘱吾带去相互之问候。 诸位先生诲人不倦,余心追手摹,笔底亦起波澜,因以生变: 其一,余绘画之致力方向与师法传统之标准,实得益于1963至1973年间,宋人画册之发现与谢老之箴言。 其二,余自工笔而转写意之变,因1973年至1983年间师从陆抑非先生,兼取吴茀之先生神韵,再因1978年忝列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院)研究生班,得以闻正始之音,窥艺途正道,画风之变,始于书风,书画同源,书风变则画风不得不变。 其三,1983至1993年间,余致力于绘画自身面貌之探求。首先在花卉题材上力图突破传统。余往日所绘,无非牡丹、荷花等传统题材。改革开放,万象更新,而余亦渐感花鸟画家应拓展题材,将古人之所未见付诸丹青。1984年余于东瀛得见蝴蝶兰,域外奇珍,国内所罕,甚堪入画,而传统花鸟画于此佳卉则付之厥如。余因以绘之,作写生若干,渐得其意。但凡新题材之花卉入画,难度更大。因写意之法,每类花卉则有其表现之独特笔墨程式,不似工笔花鸟,但只勾线填色渲染之法,一法通则万般花卉俱可付诸笔端。如兰蕙之类,古人所谓“婉媚娇绰,绰约作态,窈窕逞姿”,画之以钩线为主;梅花以横斜疎瘦与老枝怪奇者为贵,写梅则有杨补之、王元章等诸家法;又如画竹之法自北宋文与可始,历代名家辈出,如何布局、如何撇叶、如何出枝,各俱其法,须逐一临习。外来花卉则无传统可借鉴,其中章法笔墨,无一不赖乎自我之揣摩钻研,因而倍增其难,临纸犹如临战,非践之者无以会此。除却题材之外,余于花鸟构图传统之上亦力求自家面貌。试以笔墨本身取势,取代传统图式中以石头配景之惯例。自苏东坡枯木竹石之后,凡写意花鸟之取象,不出禽栖于石,石出于水,梅兰竹菊、牡丹水仙倚于块垒旁侧之类。余旁出新意,立意“以势代石”;以气势笔墨之“虚”,代石之“实”。然笔墨则必出自传统,所用纸笔颜料等亦不出中国画传统之原材料,非此则不足以守中国画之底线。 其四,1993年至今,余试以传统笔墨、现代构成、生之所悟三者,与古为新,继往开来。非但为艺,但凡治学,必然经王国走向自由王国,余近年来之心得,于此也深。特于墨法一点,主张色墨相容,以色当墨。墨即是色,色即是墨,水墨交融,水法即是墨法,水法通即八法通。 古画史有论,“人品既已高矣,气韵不得不高;气韵既已高矣,生动不得不至。”人品、书品、画品之关联,实为中国传统艺术精神之津要。夫子所谓“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为艺还需守道,艺之高下,在于此心之诚。此心既诚,则需入其门、得其法。体用兼备,方可论乎艺。为画者于此不可不慎。 论法则不可不论笔墨传统。笔墨不精,则未可言创新。八大、吴昌硕、潘天寿皆为开宗立派之大家,其笔墨不可谓不创新,然无一笔不从传统中杀出,非精研苦砺,不足以历时代之检验。淋漓尽致,落笔无不到位,轻重缓急,韵律自生。笔墨以传统为宗,方能言创新二字。望断天涯路,方能蓦然回首于灯火阑珊之处。 夫岁月如流,夫子登临川上,有逝者如斯之叹。不觉余之生也,亦忽忽经甲子一周矣。回首往事,如烟如梦。在昔尤其是诸位先生之提携引导,余沾溉既深,终生感佩。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谨以此文怀念诸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