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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境由心造》

  赵熊生于1949年2月1日,是农历己丑年正月初四。这个出生日子,是关中人说的满年满岁,一点不吃年岁的亏。而他,也不辜负岁月,白占岁月的便宜。在他60岁的时候,满一个花甲的时候,他给了自己一个小结。这时候,他一直衷心敬重的先生陈少默已经去世3年了,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个小结性的本子来告慰他的先生,也告慰一下刻苦努力的自己。因之这个集子就带有了史的意思和痕迹,在诗文、书法、篆刻这支持集子的三足之外,有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风过耳堂编年事辑”,有了谱的性质。

  他当然有很多感慨。这些感慨日日夜夜、屡屡徐徐地就散发在他的诗文中,而他又是一个特别有心的人,就以他的书法和篆刻来书写和铭刻这些心迹。于是,诗文就和书法篆刻变成了一体。由国与家的实际境遇中书写出来这些心曲,随着年纪的增加,渐渐地就在他的笔下化成了艺境,本来是现实的,这时却转化成了心境,由着心灵的判断和认为,他心里的境遇才是他的真实的境遇。是一种艺境么?这是一种升华还是一种幻化?这就不只是一种理解,亦非简单的主观或者客观可以说透。这是一种年龄的沉淀跟积累,是一种多年艺事浸沉的涵咏。

  赵熊是陕西书画界灵人里少有的那两三个灵人之一,傅嘉仪一,赵熊一。他的灵秀不止在敏捷,更在智的敏感,反映出一种知者的慧根。他的敏感是对于节令物候和自身灵性的警惕,是屈原以来中国士阶级一脉相承的因日落月升、惊蛰闻雷般的敏感,而这些,都摇撼着他的心身,他口中是不说的,经常是罔顾左右而言它的潇洒,而他的内心的窃动却实在有一种敬畏,对生命中的有些节骨隐隐地存着些惶惧,而他又会一一地将之赋予诗情。他的诗宗法杜甫、白居易,远绪的忧国伤时则可追溯屈子,因为他的诗情感动有许多并不在一己之身的得失荣宠,而是有关由国事而来的民生的疾苦,如《风过耳堂吟稿》的第一首《病房老妇叙》三百字可为代表作,诗中的哀婉曲折,和表达的谆谆劝慰,语句的平实浅近,描写的入微和切近,诗里老病夫妇的恩爱和艰辛,对女儿的谅情和呵护,分明叫人想起“三吏”“三别”和《观刈麦》等等的气骨和法乳,读来是颇令人唏嘘的。写这首诗时,乃1976年春,是年丙辰,国家多故,时年赵熊27岁。读这首诗,面前出现的是颇已经历沧桑的诗家赵熊,而非现在总是以书法家和篆刻家面目出现的赵熊。但赵熊的诗并非只是以一种心境显示,他的诗也有野逸疏狂的一面,如《五十八岁自问》即是:“懒作王侯怕做贼,盘诘造物我为谁?此身许是遥天雁,空印泥痕便复回。五十八岁口占二十八岁自问,丁亥春首,风过耳堂主人,赵熊并书。”咋一看,懒作王侯,是他有作王作侯的才能,但他懒得去作王侯,是对王侯没有兴趣;怕做贼,是因为贼是被人鄙弃的一类,怕遭人白眼,为人所不屑。然而细细品味,回过头再看,其实在他的心底里,王侯和偷人的贼在人格品行上并无二致,那么他懒做的就不只是王侯,也是贼了;他怕做的就不是贼,也是王侯了。这贼不止是绺窃粘门关子提拎,而是贼民之贼,而王侯,和王侯的附属官宦,也是虐民之贼,粪土当年,或者竟是今年了。

  收在集子中的文章都不长,另有印章的边款成文的也算在内。最长的《印香斋印》边款,长达276字。这么长的边款,通印人自己心曲,若促膝把酒,短檠一穗,灯火荧然,娓娓细数,是否古今来最长边款?愚见者盖寡,不能定论。然以之作文章论,简质通赅,冗繁删尽,是许多以文字作稻粱谋者也要兴叹的吧?但是我至为感慨的还是他的《西湖纪游》,在我的心里,还不是赞赏赵熊此文的文字之美,笔触的细腻,而是感叹他的这分用心,这种久久以来集结下的情愫,简直是一个结晶,鼓动他一个人早早地去撵着看西湖的晨景,那种尚未沾染上一日来的人迹气味的晨光。我想,就是每日都在西湖居住的人家,也未必就有赵熊的这种心结。尤其是他的那种细心,战战兢兢,怕被转变的细微至极的对自己感觉的呵护,令人心里砰然而动。赵熊是有真情的人,也不是掩饰跟矫饰真情的人,有时,还觉得他有义气,是一个讲义气的人,有肝胆,敢于承担托付和义务。

  1986年,他37岁,是年迁入西安南四府街新居,因窗对古城墙,他自题“对墙斋。”他的先生陈少默为他改为“面墙斋”,兼取“面墙而立”之意。就在这一年的年初,他尝试以隶书形体及用笔融于篆书,自己戏称“五分书。”从那时至今,25年过去,他的这种书体已臻成熟,甚为陕西爱好书法的人殷殷激赏,亲切的呼之为“赵熊的扁扁(biabia)隶。”2009年4月18日,几家联合举办了他的“境由心造——赵熊诗文书法篆刻展”,在陕西美术博物馆,我看到了严谨而才华熠熠的赵熊,把他60年的沉淀挥发得满壁生辉。他的巨幅篆书八尺对联“有风过耳无事面墙”神采逼人,令人一望而心悦神怡。而这幅字,就正是这本《境由心造》的压卷之作。可以想见那风,以后还会过耳;那墙,他以后还是要面的。那些时间,那些风事,那些事跟风,是有的,也都是没有的。事在风中,风卷风旋风翻事,事是而非。虽然这副巨联带着些机锋,但可以说,赵熊也不会是老僧。

  在书法而外,支撑他生命,使他的生命饱满的,就是印。他的印章自12岁开始阅读,13岁操刀,17岁集第一本印谱《代代红》,1978年和老一辈人发起成立“四人帮”倒台后全国第一家民间印人组织“终南印社”,之后傅嘉仪英年弃世,他接任社长,直至于今。这个先人从山阴道上走来的印人,他的印人生涯已整整50个春秋,自青年时就留着的招牌似的寸头也由乌黑转到黑白斑驳。集子收入他从1977年17岁时为自己刻的自用印“赵熊”名章始的印一共90枚,集子设计为左开本,书法一律趋右,篆刻一律靠左,编排用心,精微广大,讲究之至,目之过生日者,莫过于欣赏此类书籍。读这些印,有一种喜,有一种苦,有一种涩,有一种执拗,还有一种放纵;旁敲侧击,通往他的“野狐禅”的不安分的巷道。

  我是从8月27日晚开始读《境由心造》的。当晚,到12点多,翌日一天,随读随作笔记,其间夹读他的《风过耳堂吟稿》诗集,至30日读毕。读毕,心里想,到60岁的时候,如果修持得好,就会于境遇和心曲到这个境界,从心所欲,又不逾矩,耳畔过去的,是风,不择日夜也不择季节。不然,就还坠在扰攘的尘事里。


美术报 阅读 00050 《境由心造》 2011-09-10 2136605 2 2011年09月1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