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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5版:篆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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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印海钩沉

□林乾良

  艺海茫茫,每多遗粟,故古有钩沉之词。以印论,虽明清之际周亮工首著《印人传》,乾嘉之时汪启淑继成《续印人传》,民国时西泠创社四英之叶为铭再成《广印人传》,他如《西泠印社志稿》并潘主兰、马国权两家同名之作《近代印人传》、孙洵《民国印人传》等,可谓周备而远胜其他艺术品类矣。然而,诸书未录又报刊罕见及之印人,即以近现代论之实不知凡几。

  杭州为吴越国及南宋之南京,向有东南文物之邦之美誉,近又为海内外人士推赞为休闲之都。再以印论,实亦罕见其俦也。若论印社,余曾著《天下第一名社——西泠印社》,实为倡举。杭之印人,车载斗量,难以胜数。诸书所录,大概而已,所遗者尚不在少数。

  余虽闽人,然自1950年求学于浙大,居浙者60余年,遂以浙为第二故乡。陆维钊、沙孟海、韩登安三师均鼓励余从事印人传之研究,已积40年之搜罗。拙著《西泠群星》、《二十世纪篆刻大师》、《福建印人传》等,颇蒙各界谬赏。而首先着力之杭州及浙江印人传,则尚无机缘。其中,颇多世人罕知者。蒙蔡树农同社之荐,拟推出《杭州印海钩沉》于《美术报》。所选诸家,或因年代凐远,或因离杭他适,或因隐逸者流,或因名为他艺所掩,或因遭遇坎坷。所因虽异,沉晦则同也。

  1.沈 中

  卅六年前,余间关万里至重庆,参与中医研究之动物类中药协作组。偶得一日休暇,又长途跋涉至长寿,访金石书画家陈重枢先生,通宵谈艺,欢若平生。后一年,陈公远寄数印,则此印在焉。白文汉印九字:“会稽沈氏清远堂收藏。”隶书边款三行,文曰:“壬申孟秋为渻庵宗先生作,钱塘系中”经遍查诸书,无“系中”之名。后以余初稿《巴蜀印人闻见录》寄徐永年(后更名无闻),始知“钱塘系中仍沈氏钱塘谱系之谓,非名系中。沈先生早年名忠泽,字靖卿,号蛰庵;中年改名中择,号执闇;晚年改名中。1943年卒,年72。人品甚高,终生贫穷,以授馆、刻印、鬻字为生。精鉴别,所蓄金石书画精者甚多。”(见徐氏批注)。由此可见,文史底蕴余实不及无闻兄,此“系”即一字之师也。

  余曾两度进川,遍访印人于巴山蜀水间,还有前稿之作。四川为我国之大省,若论百年来之印坛,则盛称“大小沈”。大沈即沈中。小沈为沈悫(字渻菴),即此印之主人。所以,此为大沈为小沈所作之印,妙乎哉。大小沈均浙人,由此可见浙江印人对国内外印学影响之大。

  2.陈风子

  余以研究印人传故,与海内外之金石书画家颇多交往。上世纪末,由茅大容同门之介绍即与加拿大温哥华之陈风子通讯。至2002年冬,余从多伦多回国,遂迂回先访陈公。其时,彼已九十一高龄,尚搦管作书、奏刀治印不辍,真人中龙凤也。

  陈风子,杭州人,浙江大学前身之工业学堂毕业。老浙大今存求是书院之旧屋,为百十四年前之古建也。陈公不忘母校培养之恩,移居国外后即以求是山人为号。彼之专业为工业土木系,为建筑川康公路二朗山一带曾历尽辛苦。余聆听至此,曾为高歌“二呀么二郎山呀,高呀么高万丈”一曲。陈老想不到国人如此看重,竟至老泪纵横。

  陈老自幼喜书法、篆刻,暇日爱孤山与西泠印社之草木清华与翰墨氤氲,每徜徉其间,虽有家庭、朋辈之影响,实则无师自通。随之发表所作“放怀天地间”及“慧禅”自各一印,可知功力甚深也。

  3.韩小梅

  去年西泠拍卖图录中,有八纸册页极精,所作皆京华名士启功、陆和九等。唯有一纸篆书署名“韩小梅”,人尽不识,图录亦独此缺作者。适余亦往观预展,彼将余唤去而问之。余一见即知伊谁,然不即答,反出一题以考彼等:民国时杭州一画家,诗书画印以外又精京昆戏剧;更有奇者,膝下共育五子,均成当代名画家,且均以人物画为主,即此君也。众闻之,或愕然,或苦苦思之,皆无以对。

  一门五昆仲,都是大画家,此在世界画史上恐亦属罕见,唯我杭州韩门。

  韩小梅之父名梅轩,清末仕宦曾主杭之粮政,犹今之粮食局局长也。公余,喜吟哦、涂抹,有士子风。其子从父名故名小梅,生于辛亥革命前三年,即1908年。自幼秉庭训,文史之余游于众艺。及其长,即以艺自赡。书画不合时人眼,遂兼作肖像及舞台美术。业余雅好京昆剧,既能粉末登台兼善为人操琴。以故,曾为人请去京华主持舞美,多与名流往来。上述之册页当系其时之作。1956年逝世,年仅49岁。

  韩小梅五子,在上海者韩敏、韩硕、韩伍,在苏州者韩山,在杭州者老大韩澄已年届耄耊矣。昔年五兄弟曾多次联展,观者无不称奇。

  余从韩澄兄处见韩小梅所作《燕寄闲情》印谱,即借来复印存之。今选其自画像及“今夜月”二印。彼善肖像画,故印中颇得形神兼备也。

  4.邹适庐

  清末民初之时,杭州出一位金石家邹适庐(1804-1940)。此君于《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有传:“邹安字寿祺,一字景叔,号适庐,浙江杭县人。博览古器,考订精祥。写金文极古拙,卒年77。”

  邹适庐是名闻遐迩之金石家。其时之金石家,又为印人之美称。其实,研金石而兼能治印者,大约不足其半。邹氏之传中,上文并未及于印,然邹氏实能印,世间有“秉乾之印”遗存,可为的证。边款三行:“丁巳三月,适庐为元溥老伯作。”丁巳者,民国6年也(1917),其时邹氏54岁。元溥无考,当系其长辈。从边款:“庐”字古写,“为”字简写,“作”字篆体,足见邹氏标古好奇之习气。再论其印,主体应系粗朱文汉印式,而杂以古玺之“印”字,实有突兀之失。从此而论,邹氏金石之学虽深,篆刻实未足称大家也。

  当年曾与韩师登安及郑逸梅、金越舫诸老论及邹氏,皆称其中进士后弃官不作,住哈同花园,助犹太人哈同及其夫人贩卖文物,伪造古器,人品有污。唯曾组广昌学宭,梓行多种金石著作,于学术不无小补也。

  5.宋宝罗

  说起宋宝罗,海内外都知道他是大大有名的京剧艺术大师。他那巍伟的身影,高亢裂云的唱腔,细腻传神的做工,那可真是感人至深。近20年来,他老人家蓄着一部飘萧的白胡子,红光满脸,而且思虑敏锐,双目精光四射,是一个典型的盛世人瑞的光辉形象。

  由于宋老在京剧界的声名太大了,他的金石书画之艺术为之所掩,世人所知有限。其实在这方面他也是很了不起的。在《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增补本》,列有一传。虽然短短几十个字,倒也勾勒得不错:“宋宝罗(1916~ )北京人,著名京剧演员,梨园世家。15岁开始习画、治印。擅画松梅花鸟,尤善画公鸡,为浙江京剧团艺术顾问,浙江省政协常委,浙江文史馆员。”

  上述传中,只有“治印“两字,委实太过简略。我和宋老论交于“文革”中期,光阴荏苒,转瞬间已是40几年过去了。我虽是众所周知的印迷,其实还是个戏痴,在国内外都曾经常登台。宋老的戏与画不用说了,单从印上说,他的痴迷与勤奋即在如今的西泠印社社员中也是罕见其俦的,至少,我这个印迷是自愧不如。

  宋老才十八九岁,就曾应徐悲鸿之请为作名章钤于画上。今年96岁了,我刚问过他,一生治印约五千方。其中,光毛主席诗词就刻了五百方,“百寿图”刻了四套。而且,大部分印都是在花甲、古稀之年完成的。今选“长沙”与“怅廖廓”两印发表。

  6.沈渻庵

  余壮年得两度入川,畅游巴山蜀水之间,并与彼邦印友广结金石契、翰墨缘,乃平生得意事也。由此,曾编《巴蜀印人闻见录》一卷,曾抄示徐无闻等,印迷之名遂远播于两川。未几,遂有陈重枢自长寿县万里赠印之举。

  此印刻白文汉印“会稽山民”4字,沉雄高古,其线条意趣真所谓折钗股也。而其边款尤妙,依其后之形适设计为一汉碑。上部为冠状之碑额:两侧双龙,头相向而尾相交;中心捧出白文沈郎之方块。中、下部为长方形之碑身,上刻朱文廿四字,有《始平公碑》之风神。文曰:“上章敦[爿][羊],岁孟夏之月,会稽山民沈渻庵抚汉于清远堂灯下。”

  余从陈重枢处曾求其行状:沈悫,字绍成,号渻庵,又名会稽山民。生于1893年,病卒于1961年。祖籍会稽,曾居杭州多年,后随亲戚居成都。金石书画、琴棋诗文皆造诣极深。又从无闻兄处得知,其人虽风流自喜,于艺事每殚精竭虑,于此印可以见之。 (未完待续)


美术报 篆刻 00035 杭州印海钩沉 2011-10-08 2148027 2 2011年10月08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