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文传统深厚的江浙地区，有很多也许不是全国知名，但其画技、画学修养绝对全国一流的中国画家。这些人独立于世俗的画坛主流之外，画画更多是才情的迸发和自我人格完善的需要，因此我认为，实际上是这一类画家真正延续了中国画史的传统。无论是继承，还是笔墨发现、题材的拓展等，他们的画作都显示出宋元明清以来文人画创作层面的“系统”意义，也就是说，若干年以后，当现实的功利文化尘埃落定了，我们会发现他们是真正的文化继承者。

　　汪苗先生就属于这一类画家。我看到他的花鸟画作品画意远追明清，其笔墨既取传统花鸟之长，又有民国以来海派画家创新的笔意，同时，又显现他是接受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融合中西美术的学院教育的更新一代画家。

　　与那一代所有成长的画家一样，汪苗先生1967年从浙江美术学院毕业后，就在基层文化馆工作。辅导培养基层美术工作者是他们的主要职责，创作在他们身上呈现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一种是时事的、政治的需要；另一种是一个艺术家有了创作冲动后回到内心的表现。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后者的这种状态，汪苗先生与所有的基层美术工作者一样，其开始的时期，要晚至20世纪80年代以后，那个时候，他已年近50岁了。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浙江美术学院在潘天寿等先生主持下，中国画的教学和创作独树一帜，既重视对传统的全面继承，又追求有别于北方其他画系如长安画派、徐悲鸿的新国画、李可染、罗铭、张仃的山水写生改革等的新意。汪苗先生虽然就读于版画系，但那时中国画创作在浙江美术学院是当作基础课来看待，人人可得而习之，况且学院的学生人数不足百人，系科之间也没有像今日有如此之大的樊篱，耳濡目染，对传统的写意绘画的理解，自不同凡响。汪苗先生在改革开放后与许多画家一样选择写意中国画重新开始创作，既有自娱的原因，同时也是这样的一种水墨传统，适合人到中年以后，能够自我把握的最佳的绘画样式。

　　但是，这本画集最让我注意的是，从作品看似寻常的花鸟画构图中，看到了汪苗先生独特的视角及表现。那每幅画作中基本上是形单影只的鸟，独自沉思或仰头注视在江天寂寥之中，在画家一再的坚持之中，显示出别样的价值，我似乎感到了画家的自喻，是作者个人孤独追求的象征；我又从那每只鸟脚下的山石中看到另一种象征，那些貌似太湖石的造型，在画家笔下显得诡秘而嶙峋，似乎是一种神秘不可知的现实力量的反映。黑色、无奈，但是在鸟的脚下，这是否象征着画家晚境的人生际遇和克服病魔后的思索？在我阅尽了无数古往今来的写意绘画，尤其是花鸟画的种种图式后，汪苗先生作品中的这种独特的意境，还是让我深深触动并久久难以忘怀。我想这正是艺术的深厚魅力所在。

　　汪苗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是我走上美术研究道路的引路人，我一直深深怀念和感激他对我青年时的辅导，他的睿智和善意让我终生受益。我到北京转眼间已近30年了，先生一直在我的家乡教导艺事，直至退休后专心创作。他曾为浙江美协常务理事、金华市美协主席，是家乡的画坛领袖，我知道他的作品多次入选全国美展，作品被中国美术馆和其他众多的中外美术馆收藏，人民美术出版社还为他出版了《汪苗国画作品选》。如今先生嘱我为他的画集写序，我诚惶诚恐，写上以上的文字，但愿不要曲解了先生的艺意。

　　2011年7月写于北京

　　（杭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此文为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最近问世的《汪苗花鸟画集》所作的序言，这些作品是从该画集中选刊的，也是汪苗先生养病期间所作的花鸟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