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遗”:关于“手工
教育”的时空关系
■连冕(中国美术学院)
“手工教育”,这是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的,或许从学术角度论并不全然准确的有趣名词。尽管未必周延,但透过它我所关注的,是对于人手的,一种基本的美的创造力的训练。当然,我也绝非实践操作领域的专门家,想谈得更多的也不是如何训练双手,而是关于其在近代以来的时空关系方面的“小问题”。
诱发我思考的最初起因便是希图研究清楚,在中国古代作为一名成功匠人或名手,他早年的训练是如何实现的。这里的“成功”,断非现今“厚黑”式的所谓“成功学”的概念,尽管古代工匠的操持中多少也包含了为谋生而不得已,甚或不择手段的怯懦、狡黠与投机。遗憾的是,他们竟也实在是一类被“伟人的历史”所刻意抛弃的角色。作为后代的我们,除了能够稍微直观地欣赏到那些无名者所制造,被“大人物”所“珍爱”而偶然保留下的美的物件外,其他的一切信息,都几乎付诸阙如。
据我所知,现代历史学的研究者自民国肇建后,基于一种人权主义和民族、民主的观念,也分外渴望从所谓“三百六十行”的流变中抽绎出更多可靠的线索,继而还原民众赖以生存的手工行业的真实面貌。于是,民国时期,最见效的关于匠人等层面的研究,是在受到西方政治制度史影响下而开展的就“行会”模式的考辨。这也一直延伸到了当代,只不过讨论的范围从政治制度已经拓殖向了经济制度,从行会的组织关系迈入了社会的结构格局。但这种趋势,在个别人的笔下,事实可能又是将申说的角度从“作坊”重新拉回到了“庙堂”。
民国以来还有一条线索,即在实践教育上大力推行“图案课”与“工艺课”。当然,这两种叫法当时的含义与现今已经不同了。熟悉民国美术教育史的人或许晓得,它们所指的内容基本涵盖了今天抽象意义上的“工艺美术”和“设计”,只不过相对于当前的“电子潮流”,具体内容还只是一种现代的萌芽罢了。但,当满清统治被推翻,在民粹式的革命者心中,对于“新民”双手的训练,仍是通过一种形而下的“旧式”来完成——回顾那段变动的岁月,本质上与西方相当的时期一样,精英们最终选择了中性的,作为“孑遗”的“手工”而挑起新的教育重任。
不过,彼时作为“孑遗”的手工,在封建制下怕只是女性和底层男性的“专利”,他们主要借之消遣时日,或是直接谋生,而现代教育对于“手工”极端强化了归于善性心灵的思想诉求。换言之,革命家们所企图实现的,是在以现代方法承继并改造过封建的伦理、道德价值观后,以最美好的教育的独特方式,表达为“良性-良心”造物的最大可能。而在我们所操作的体系内,称得上这类“孑遗改造再生行为”的“活化石”的,就主要包括幼儿园、小学以及初级师范学校、高等师范大学中的美术和工艺教育。
是“教育”本身的善的属性要求教育者正视“手工”的某种粗劣并对之进行合理改造,而作为培养教育者的师范教育,以及作为培养最年轻新人的幼儿园、小学,在某种程度上应持续地受到这类善的规范的严肃“控制”。相反地,目前我们其他的教育形态,包括高等且专业的院校教育,特别是某些没有美术教育传统的综合院校,他们彻底地将善的因素摈斥,转而与一味追求无止境的功利靠拢,人手的训练结果是令其成为“恶”的工具,什么向订单看齐、向工作看齐、向效益看齐,无疑是想让那些不好的低级“典型”沉渣泛起。
当然,师范教育作为“手工教育”的可能唯一的净土,随着近十数年来的发展已陷入了绝境:我不能说完全没有,但很显然在全国“一盘棋”的局面下,已经几乎难见到充满历史感和时代性的独特而优秀的个案了。“历史感”就是在“孑遗”的基础上涤污取精,“时代性”就是能够既对于“孑遗”的“精”的部分有推动,同时又能在发展层面上对其他院校起示范。
或许是因为家庭的缘故,我对师范教育曾经充满了无限的好感和期待。但眼下作为局外人,我首先感到的却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我担心,若在不远将来,作为教育者的阵营都沦陷了,那么我们这些“被教育”的又能怎样自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