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辱使命
——陈钰铭随访之四·历史与军事题材创作
□吴杨
凌晨,我在海军总院候诊大厅排队挂专家号。许多天来脑袋里转悠着的“陈钰铭随访之四”的思路倏忽显现。我拨开一扇小窗的窗玻璃,捞过一枝为患者准备的廉价油笔,从衣兜里翻出一块纸片,写出下面的思路:
△ 踏上起点
△ 为国家做件事情
△ 艺术源于生活
△ 《雪线红狐》——不期而遇之美
△ 倾注深情
一 踏上起点
若不是为写这篇随访,我很难回头品读《历史的定格》,因它太过沉重。人是习惯的奴隶。避重就轻,倾向娱乐乃人的天性,足以解释文化生活为什么易于低俗,社会的发展进程为什么会常常伴随怪诞与乱象,越是经济面貌大繁荣,人们在精神上反而缺乏追求,道德面貌反而渺少,由此制约着美术创作,流于平庸,难有大作。
《历史的定格》(朋友们聊起来更习惯于称作“南京大屠杀”)人物众多,构成复杂,以悲愤凝重之笔揭露人间被恶魔变成地狱的情形。它承载着的份量不言而喻。它的背后是30万同胞的血肉之躯,是一个伟大民族的血泪史、国耻日。事件本身以其触目惊心足以穷尽想象,凡是有思想的成年人都会很直接、很直观地假想出当时的情形,这是作品首先要面临的难度,它对应着广大读者的认可度。陈钰铭初生牛犊,毅然宣称:“我就是要用画笔把恶魔们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是,大创作容易空,容易薄,容易流于形式,徒有虚名,除非你确有思想,准备充分,且具备相应的笔墨能力。陈钰铭的准备是黄河、黄土的给予,是启蒙老师李伯安的博大,指导老师刘国辉的智慧。作为军队培养出来的战士画家、军旅画家,他比常人多了一份劲头、一份责任。很显然,胆识和魄力是其走向成功的起点。
当时,杭州气温高达38度,进修生的创作条件有限,饱受蚊虫叮咬,整天汗流浃背。热急了他弄只大木盆盛上凉水降温,光着脚站在木盆里画,画一段、挪一挪,条件极为艰苦。更有其他困难,要找参考资料,要到南京实地考察,采访幸存者,到潘家峪画写生,寻找和体会画面所需要的场面感,为此跑了许多地方……他初出茅庐,满怀激情,挑战难度,挟一股冲动踏入画坛。或说《历史的定格》还不够成熟,有罗列之嫌,但他毕竟画出来了,一经问世,多有好评。也许正是不够成熟,失于完美,反倒愈显真切、拙重、素朴,毫锋颖脱,张力四溢,以其雕塑般的笔墨刻画出众多形象,形成浑沉的氛围,显示沉甸甸的历史分量。
这个时候,北方的李伯安正在酝酿创作《走出巴彦格拉》,南方的刘国辉则代表着浙派人物画在当下的新成就,前者浑厚朴茂、大气磅礴,后者秀润华滋、笔精墨妙。陈钰铭在这两位当代一流人物画名家的提携扶掖下踏上画坛,画里有他们的影响在。同时,我们在品读这件作品时又很容易联想到周思聪老师的《矿工图》。在当代优秀人物画作品中,《矿工图》的意义还有待于再认识。在构图上,它显著地区别于《流民图》,一改有序化排列而实行大幅度的错落位移,在绘画要素、绘画语言上实行重新编排和筛选,实现了人物与环境的有机结合,人物中有环境,环境中有人物。从周老师的作品中,从古今中外的绘画大师、巨匠们(比如毕加索、黄宾虹)的实践中,陈钰铭得出一个结论:“人是环境的产物。天地人相融乃是绘画要解决的主要课题。”这样,他的方向便确定了,也即新水墨、新构成、新气象。他擅长版画创作,在《历史的定格》中巧使墨块,辅以其他笔墨元素,实行穿插,活跃画面,使之虚实相间,松灵有致,浓淡干湿,富有变化。他精于构思,讲究谋篇布局,力求内容充实,强调局部美与整体美的和谐统一,每一局部都具有相应的美感及多元化笔墨要素,拆开来可独立成画,不失生动,则画面在整体上展示着浑厚饱满的视觉效果。同时,我们也能从这幅作品中看到他对中外名画、传统经典的借鉴、吸收,为我所用。从立体几何、明暗关系的处理上,能看到他在研究毕加索;从块面结合、远近呼应的运用上,能看到他在借鉴黄宾虹。黄宾虹的山水小中见大,取下任何一部分均可独立成画,有笔、有墨、有致。陈钰铭在人物画技法中引入山水画的积墨法及一些皴法,以强调画面的明暗关系,整合矛盾,求得深入。一些局部,他先行泼墨,再一点点、一遍遍地强化,直到将泼墨吃掉,转换成意外效果,显示出超常的技能。
《历史的定格》在杭州、北京等地展出,反响强烈,奠定了陈钰铭在人物画坛上的地位。他的老师李伯安先生看到这件作品感到震惊说:“你把这张画画出来了,确立了风格和起点,有了这份底气,以后可以面对任何创作课题。”
二 为国家做件事情
作为一名军旅画家,历史题材与军事题材创作是陈钰铭回避不了的课题,他说:“画什么?为什么?并非刻意,老天把你安排在那个点上,让你做这件事情,也确能发挥出你的特长,就这么画下来了。”他当兵的那个地方靠近山西兴县,当年贺龙的部队在这一带驻防,民间广泛流传着贺老总的故事,乡亲们说起来绘声绘色,吸引着陈钰铭总往那儿跑,收集了许多资料,编绘成画,是为早期的历史题材创作。循着这条脉络继续向前发展,出现了《历史的定格》、《大河上下》以及近几年来创作的《我的家在松花江上》、《四行仓库保卫战》等作品。
《四行仓库保卫战》系应上海美协点题而作,为上海“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工程”中的重点作品。四行仓库位于上海闸北区南部、苏州河北岸,当年“淞沪会战”期间,这里是中方军队扼守的咽喉要塞。1937年8月13日,中国军队打响上海保卫战,抗击侵华日军,双方投入大量兵力,中国军队以伤亡30万人的代价,粉碎了日军“3个月灭亡中国”的企图。在这次战役中,第88师第524团奉命坚守四行仓库,扼守要冲,掩护大部队撤离。团长谢晋元中校亲率第二营官兵约400人(号称“八百人”以壮声威),在日军的重重包围、轮番进攻下孤军奋战,死守4天5夜,毙敌200余人,留下了“八百壮士战四行”的英雄壮举,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士气。
真枪实弹,士兵喋血。陈钰铭力求在作品中再现抗战勇士们的英姿。机枪子弹打光了,士兵紧握手榴弹冲上前去。画面正中,挺身屹立者莫不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吧?身先士卒,端枪冲杀,身后有人急于将他拽回去。战争,一旦打到攻坚阶段,相持不下,决定成败往往要靠士气,“狭路相逢勇者胜”。谢晋元以下,官兵们无不抱定以死效命,为国捐躯之志,以其无所畏惧的英雄气概挫败了侵略者的气焰。
表现战争场面是不是有一个套路?枪呀炮呀,人们是不是看得厌烦了?还能找到什么样的表现角度?还有,这类题材也容易受到政治的、人为的因素干扰,有其特定的难度。陈钰铭画着也苦恼着。也许什么时候不赶任务了,卸下画以外的顾虑了,也才能卸下苦恼,将所画题材放在历史长河中找点线,站在民族大义的高度上找美感。人物画有最高境界、终极美感吗?李嘉诚说:“一个人用心高贵才是真正的富有。”何为“高贵”?此时此地,谢晋元和他的官兵们用血肉之躯给出一个回答。相比之下,画家用画笔表现此种高贵总觉得勉为其难。这也正是陈钰铭致力于研究笔墨构成、追求画面立体厚重、形象饱满的原因之所在。
采访中,陈钰铭谈及历史题材绘画颇多感慨。显然,这不是一个谁都拿得起来的份量。综观中外美术史,历史题材绘画,反映重大事件、重大题材的绘画一向少见。中国画历史渊源,硕果累累,就人物画创作而言,仍难拿出类似法国大革命时期浪漫主义代表画家德拉克洛瓦《自由领导人民》那样的大作。花鸟、山水是中国画的传统强项,笔墨是其看家本领,人物画相对滞后、相对薄弱,留给人物画家的施展余地、创造机会也便相对较大。问题是我们行吗?2008年问世的“国家重大历史题材创作工程”给出一个回答,还是没有《自由领导人民》。 (下转第4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