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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次绘画鉴赏活动中,组织方给每人送了一本厚厚的硬壳笔记本,这在当下是最普通不过的礼物。我不经意地随手翻了几页,里面有数量不多的黑白插图,突出的是一些外国的街景或风光,平淡而没有特别的视觉刺激,可是,却散发着历史感和书香,有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味道。我没有注意到作者,因为画面上的签名很小,不细看、不认真看,真看不出是谁。现在的出版物很多,画家也很多,张三李四王五对于一本笔记本来说,已经很不重要,可能谁也不会去关注它的作者。现在的画家太多了,不要说是普通人,就是专业的画家,很多都已经失去了绘画的感觉,绘画的存在只是一种工作或谋生的手段。所以,笔记本插图的作者就显得不重要。但它在瞬间传达给我们的感觉,如果有味道,人们还是愿意去翻一翻,不过,这种经历好像也不太容易碰到。

  几个小时之后,吃饭的时候,我和刘明康先生坐到了一起。他位高权重,受人尊敬,我自然是和他寒暄一番。尽管过去我们有过几面之交,但论时间,以往的总和也没有这次时间长。实际上也不长,就是一顿饭的时间。然而,却加深了对于他的印象——确实平易近人,文质彬彬中显得从容淡定,儒雅风范中又透露出满腹经纶。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话题将我们转到了关于绘画的对谈上。他说那本笔记本上的插图是他画的,我感到很诧异。因为没有思想准备,虽然看过,还是很突然。我赶快拾起再翻看一遍,和人联系在一起又有了新的感受。我好奇地问他是否专门学过,他说没有。这就奇怪了,明明是非常专业的表现,《日内瓦一条街》所表现出的准确的透视关系,如果没有专业的训练是很难表现出透视中延伸的空间关系。由此想到黄永玉先生曾说一位从法国留学回来的画家在上世纪50年代初期的《美术》杂志上发表的作品,因为透视的问题,把桥都画歪了。可见透视这一基础问题会成为衡量其专业性的一个方面。关于刘明康先生是否受过专业训练的问题,就成为他给我的一个最初的设问。因为,这好像和现在市面上流行的那种玩票的书画家们是全然不同的作派。

  如果说历史上的文人都是书画家的话,那数量也是非常有限。现在因为书画进入到投资的领域,甚至可以拆分成股份上市,因此,为全国人民所青睐,尤其是多了很多附庸风雅的人,即使不附庸风雅,也在增值潜力的企盼中满怀希望。尤其是很多名人,虽然各有其专业,但是,再练几笔又增加了一份具有很高附加值的手艺,其妙无穷。所以,现在写字画画的人不计其数,能写能画几笔的人遍布于党政军民学的各个领域。可这类人通常是拜某位名家做老师,画几笔梅兰竹菊、鸡鸭猫狗之类,也能应景应市。像刘明康先生这样的完全是例外。

  他告诉我,他在上海读小学。那时候学校的美术课、音乐课都相当正规和认真。美术课是他的最爱,他说:“除了美术,都是被动服从。唯独美术课我是和老师相通的。”因此,他有着很好的美术课成绩,常常成为老师点评的示范。绘画的训练不仅使学生掌握了基本的技法,更重要的是因此而培养了终生的兴趣。这种情趣的培养既是他文化素养的组成,也构成了他延续一生的生活方式,这是他关注艺术,并保持走到哪里画到哪里的习惯。他说,那时候老师要求很严,交作业时如果拿临摹的画,老师都不收,或者给不及格。老师要求一定要画写生,画里弄生活及街上老桥上过往的人和事。显然,这种教育发生在过去的上海映现了殖民文化的背景,那种完全西式的教育连接了西方教育的方式,而在教育方面重视综合素质的培养,其古典的情怀如同外滩高楼所散发的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的靡靡之音。那种渗透着洋味的腔调,表现在教育方面是从儿童开始的西方化传统的接续,因为这里曾经是20世纪初期西画的大本营。尽管刘明康先生的早期教育发生在新中国的时空中,但是,上海在50年代承传旧有教育资源方面表现出来的先进性,使得他能够获得比同时代的其他相对落后地区的优质教育,从而有了基于教育之上的人生发展。

  刘明康先生的童子功反映区域文化中的教育成果。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其后的人生发展中都远离了绘画,像刘明康先生一样。然而,他们在鉴赏方面的兴趣则融汇到人生的历程中,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内容。这一教育的基础成全了他们人性中高雅而文明的品格。相形之下,近几十年应试教育所带来的弊端,正日益表现为整体素质的下降。是增加知识,还是扩充素养,在一种貌似矛盾的纠结中成为时代的困惑。刘明康先生的成长经验是在知识丰富的同时,以艺术丰富人生就能够获得高品质的生活。

  教育背景反映文明素质,表现人性品格。多年来,刘明康先生保留了来自于感觉和习性的绘画兴趣。绘画是一种保有特殊情感的表达方式,是快乐而无拘无束的自由状态,因此,沉静于此的忘我,哪怕是局限在一个有限的幅面之上,他都会从中得到绘画的乐趣。然而,现代艺术的发展冲击了绘画的社会根基,而绘画的全球性衰落也在说明旧有的艺术方式所表达的情感正成为少数人怀旧的依赖。在当代中国,面对全球性绘画衰落的趋势,如同世界经济一样的反其道而逆势上扬,当代中国艺术借助于体制和市场两方面的力量,而呈现出无比兴旺的景象,也让世人看到了一种独特的中国景观。可是,绘画感觉的整体衰落则是不争的事实。很多画家几乎都是在一种经济背景下重复进行那种没有情趣的劳动以获得一定的产量和丰盈的收益,因此,流水作业也就成了时代的理直气壮,如此,遑论绘画的感觉。体制和市场消解了绘画的感觉,文化快餐也让需要慢慢品读的绘画感觉崩盘。由此来看,刘明康先生的画,不在于他画什么,怎么画,而在于他依然以一种闲适的状态把握绘画的兴趣和绘画的感觉,并陶醉其中。这种去功能化的状态使他的那些具有现场感的表现成为今天专业中的稀缺。

  面对具体的场景,刘明康先生的选择是在完全自我的情趣范围之内,面对实景来构思立意,以笔触的交织去构成景观的万千气象,《石门景色》、《巴塞尔的电车站》、《瑞典古堡》,都生动地记录了他行旅中的观察,而当这些记忆转换为像《伦敦寻忆》这样的作品,写生的功底以及写生的感觉,又为其增添了画面的生机。刘明康先生并不像中国古代文人画家那样胸有成竹,而是以现场的观察和审视,以及提取和凝炼,不断玩味“写生”的意义。在现实世界中艺术问题的映衬下,他提出“写生之道绝无式微之日”,其信念正是基于写生本质内涵中的那些生动性的气质。因为那些直接来自生活的现场感,是在画室里的创作所难以捕获的。

  通过刘明康先生的这些街头写生,他留给我们的是一个具有古典感觉的背影,这是一个可以入画的景象,而这一背影又是在西方绘画中经常看到的图像。只不过刘明康先生没有那么大的动静,没有画架,没有画箱,不需要挤颜料,简单到就是一杆墨水笔。他用绘画的方式在记录行旅,记录感觉,记录那些感兴趣的场景。非常有意思的是,现在绝大多数画家已经摒弃了这种被视为传统的方式,再也没有这个耐心站立在马路的一角享受来往车辆的喧嚣和尾气——用相机来完成记录的过程已经成为常规的手法,在日益追求结果的今天,画家们似乎已经不需要那种绘画的过程,更不需要那种绘画的感觉。所以,现在来谈感受和享受过程就有点不合时宜。刘明康先生就是在这种不合时宜的自我状态中,将人们带回到绘画的已有状态之中,这正如同电脑时代翻笔记本的感觉,让人们重温过去和以往;又如同翻阅那些笔记本中的插图,能够得到由此及彼的畅想。

  审美的连接在脱离了具体的画面之后,刘明康先生引领人们回归到传统的情境之中。他还用画笔回忆以往,《去浦东鸭场劳动》、《老生产队的仓库》、《寻忆》,都在感情的留连中用形象去追忆。这些勾连着经历和感情的画,也从另一方面表现了刘明康先生与绘画的关系,他已经把绘画作为其表达情感的方式,在符号和情感结构之间表现生命的经验,还有内在逻辑形式的特性。他不像专业的画家那样冥思苦想于语言的表达,也没有钻进形式的桎梏而忽略绘画自身的乐趣。他在获得绘画乐趣的过程中享受着真情实感,这一点又如同中国传统的文人画家,追求的是逸兴的表达,而非绘画语言的专业性的表现。但他又不同于中国传统文人画家在表现方式上的“逸笔草草”,而是以严谨的态度去对待景象中的透视和结构关系。

  “人一定要有一片童真和平实之心,全力去发现真实和真诚”,这是刘明康先生的艺术要旨,也是他获得绘画乐趣的思想基础。真实是他的艺术风格,真诚是他的艺术品格。刘明康先生的绘画在完善本真的过程中,为人们提供了与夕阳相伴的下午茶,它不是生活的必需,却能点缀生活的精彩。由此来看,他的这些沾满街头灰尘和历史印记的画,虽然无关乎当代中国美术事业的发展,却能比照出当代中国绘画的问题。所以,刘明康先生所呈现的业余的绘画与专业的精神,还不仅仅是一种个人化的表达,它也有益于社会。

  2011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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