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黎的筑梦空间
■舒羽
陌上花开,今夕何年。晓黎的画作向我们呈露了一颗素朴的心,一个穿越了岁月烟尘的灵魂,沉静、亲切,而又矜贵。她在色彩和线条的筑梦空间浅吟低唱。
如果粗率地对画家进行归类,那么我想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可以驾驭各种题材,能把自己摆入任何情境,随物赋形,出入自由的;另一类是本色创作,在任何一抹色彩、一束花卉、一笔点缀、一种布局、一个人物中都能清晰地看到、听到、感受到画家的自我表达与精神塑造的。在我看来,晓黎属于后者。
“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晓黎无论其人其画,都散发着一种静静的诗意,一股淡淡的书香。通过她的画作,我们经常能在“蒹葭苍苍”的美景中逢上那些“温其如玉”的美男和“颜如舜华”的美女,也能在草木葳蕤的光泽中读出“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爱之寄望。
在艺术市场贴满商业标签、画家纷纷标榜身价的当下,晓黎坚持将古典心情与现代表现手法冶于一炉,将观念形式转变为艺术形式,并沉淀为一种内心的真实需要。她的单纯之下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执着于灵魂的纯净。
简单地说,我认为晓黎基本上是一个生活在东周列国时期的人。如果非要为她指定一个国度不可,那么我想是郑国。当然,这是友人之间的戏说,源于我每次读到《诗经》里国风中的郑风时的感受与联想。当你读晓黎的一组人物工笔画时,你不妨取过一册《诗经》,来一番诗意的穿越与悠游。你可以遇见《出其东门》里在如云的女子中那位“缟衣綦巾”的心上人,也可以碰上《溱洧》里临水祓禊,“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的青年男女,还可以在《野有蔓草》的郊野邂逅一位眉目流盼、婉如清扬的姑娘。
艺术很大程度上来自回忆。如果说对国风的追忆属于中国文人的集体无意识,那么“飞翔”则表征着画家心中不可磨灭的故乡情结,而故乡情结在某种意义上等同于一首镌刻于心的朦胧诗,也是一个艺术家的生命记忆。
晓黎的故乡安吉真是福地。当我站在那片茫茫竹海中,便彻底领会了在晓黎的画中多次出现的那个在青山碧水之上恣意飞翔的意象。它像一个音乐主题,在不同的色彩、线条和晕染手法中实现着变奏,犹如那一根根相似又不尽相同的竹子,犹如山风抚过林梢后的奏鸣。
其飞翔的意象,让人想起俄国画家夏加尔画里那些满天飞的,绿色的牛、马,倒立或飞走的头颅、中世纪的雕塑。而画中所呈现出的清新与自然,以及在飞翔中无限伸展的童话世界,又如卢梭笔下那一个个充满寓意且令人神往的境界。
同样,友情也是晓黎的画中经常出现的主题。作为她的闺蜜,我深获了她的友情,也偷窥过她的内心。与漫画家夏达的心中住着一个两百岁的古人不同的是,晓黎的心中住着一个永远青涩的小女孩。她有着一双梦幻的眼睛,闪烁着因知其变而不变的单纯与睿智。她的存在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因此她抵达了画家心中的永恒。
从晓黎的一组带有飞翔意态的作品中不难看出,线条是她进行创作的主要手段,而意象的呈现是其表达作品的主要语言。她诚实地听命于生命记忆的流转与直觉的驱动。“就像水中的落花,就像花上的露水只有影子懂得,只有风能体会,只有叹息惊起的彩蝶,还在心花中纷飞……”。就像朦胧诗人用意象化和隐喻性的诗句将世界变形,将时空超越,并可以泯灭了形体与色彩和音响的界限,晓黎也不是以写生的方式被动地再现外部生活,而是曲笔涉入她执着守护着的那一个筑梦空间。其姿态高洁、绚丽,其笔触利落又不乏细腻。
晓黎较早期作品中有一组关于鸟笼的绘画特别引起过我的关注,我曾问过晓黎创作它们的动机。其实不必问,因为我也曾创作过一组题为《鸟》的诗。
鸟笼即围城。鸟与笼,揭示的是自由的相对性,即在自觉与不自觉中囚禁与被囚禁,或在囚禁中被囚禁。最终,人们发现在束缚与被束缚之间所达成的平衡关系中,起决定作用的是自由人性之外的社会伦理观。晓黎的作品中,与鸟与笼子相呼应的还有画中白衣女子身上的风筝纹饰,它进一步加深了这一层含义。
我在旧作《鸟》中曾经不无嘲讽地书写过当代物质生活,给心灵生态所造成的困境。当然,鸟笼的意象不仅仅只是简单的指向个体与个人之间的情感世界,它也隐喻着时间的开放性与空间的局限性。画家试图借助鸟笼的意象揭示出人与物、时与空之间的关系,同时,它反映了画家对自身存在的思考。
今年8月,在伦敦的一家咖啡馆中,我扬言道,回国后倘若要写一篇与晓黎有关的文字,那么我必然要这样嘲笑她:晓黎的品味只是多了一包糖。
我的理由很充分,作为好友,我们几乎隔三岔五地互泡在我的咖啡馆里,喝纯品咖啡的时候,加点奶也就罢了,她还一包一包地往里头加糖,实在太过分。坐在我身边,晓黎的脸部表情,呈一分嗔怒,两分无奈,三分嬉皮笑脸,四分执迷不悟。
我于是想起第一次见到晓黎的情景,在一次家庭聚会上,我一眼就看见了一位长发飘逸、腰肢纤柔的女士,娴静而美好。穿着一身米色服装,简洁朴素中不乏艺术家的品位。说话的声音和看人的眼神,无不给人以一种夏日的晒谷场所特有的和煦与安宁。很快,我们便互为影响。以至于现在,我的着装开始趋于冷灰色调,显得有些黯淡与低沉,如藏青、浅咖啡或黑;而晓黎则开始把一道道亮丽的色彩披挂在身上,如大裙摆的撒花裙,彩色而略显夸张的腕饰等。
正因为我们是这样的好朋友,所以,为她的作品做精神分析,对我而言相当于展开一次自我批判。如果想缓释这种自然生成而又不可避免的妄自菲薄,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品读之余试着游离,游离于画外,游离于她的画面给人造成的洁净感。其实,这种强烈区别于逃避的游离之感,同样也发生在画家自己的身上。经过源于家庭与个人、社会与个人、艺术与个人,乃至家庭、社会、艺术合一体与个人所能在一个女性艺术家身上体现出的,外表的宁静与内在的挣扎之间的平衡与角力,晓黎一次又一次短暂地游离,让自己在现实世界上找到了心灵的出路,它们构成了其绘画的基本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