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用的教育与仪式化
■连冕(中国美术学院)
当我们自信地将“设计”的问题泛化为生活的“大设计”之时,却又面临着一个“新”的“危机”,即如此的设计最终更多地只能成为实用主义、功利主义的“谋生工具”,而这也是我所坚决反对的。设计,从宏观上看,就是人的一种善的造物逻辑、造物过程及其必然成果。所以在新时代,只要人的体质未变,欲望未消,那么设计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新闻”可言,它不过是在生命体的延续之时,在善与恶之间,所展开的利用不同材料和手段的“新”的,实际是旧的争斗。
此类行为即便是善的一方胜利,也非是要制造出特供“善”所驱役的新工具。事实上,我们透过善的设计成果,最终要做到的是对所有人类行为,对包括我们所一度执着地认为的“善”的毫不动摇的反思与批判。而这样的过程,特别针对现今狭义的“设计”来说,更多的又确是借助一种“使用”来实现。换言之,设计造物是通过使用,并在使用中逐步明了“自我”的。我们进行的反思,其目的除了摒除功能性滥用之下的所谓非善意的“合理”外,还要敢于并积极否定“使用”中的某种盲目的“便宜”倾向。亦即,设计和人类的多数操持相仿,最终只能在自身扬弃的进化中发展。
于是,为了规范并推动这种“使用”的升华,甚至就是为了促进人对于“设计”的善性使用,继而在其间了解并学会真正的“设计”,我们迫切期待一种“使用”的教育——从深层看,即是对于“需求”的教育。
如此的“教育”在当今已愈发显得荒疏了:“设计”最高的表现境界似乎就是简洁、明了,或者就是“傻瓜”化、智能化,以及所谓“人性化”;而“设计”大力寻找的前行路径,也是在使用时的便捷和迅速“上手”中花心思。当然,其背景和诱因也在于人的需求于民主时代下的爆炸式增多——粗陋的设计品最终无法面对大量人群迥异的使用目标。而人类繁衍力、生存力的增强,也导致适宜住留的物理区域、空间的相对狭小,所以它要求造物的精密集成和批量生产,以满足大范围且全面而多元的使用。如此,人们更无暇关注单一造物的持续、互动的生命化改造。我们被训练出的生存技能是随性抛弃旧的,购买新的、功能更强大的以替换。
据此,我曾撰文专门描述过锔碗儿、扦裤边和现代的修电脑,我之本意便是祈望唤起那种对旧物的“再设计”和“再使用”情愫,也就是触及到了“使用”轮回中某一特定阶段的末端,并藉此推动建立在充分利用有限资源基础上的,下一个善性使用阶段的开启。
当然,比上述“修修补补”更“宏大”的,恐怕得算飞机的“使用教育”了。这个年代可能也只有搭乘航空器时,人们还乐于接受由专人进行使用指导。其原委自然也很朴素——即便常年穿梭出行的机长,仍无法掌握并牢记那个庞大而复杂的人造物里成千上万个细节,当脆弱的生命面对如此具有挑战性的人工合成的“繁难”时,人们事实上只能持续地虚心学习。
据我看来,这“学习”本身,恰恰还是一种“使用教育”的仪式化表现:乘客每次都是借助反复教育,间接了解人类飞行史上曾有过的惨痛付出,继而清楚掌握保全生命的不多的可能办法;机长们每年则有数次定期的专门培训,即使早已具备了长时段的安全“驾龄”。再加上燃油、导航、维修、安保、检疫、销售、登记、餐饮等等的配合,飞行器恐怕是人类造物中使用“战线”最为绵长,且决不便捷的物品。我们除了需要承担由此而来的昂贵成本外,还得借助一次次“验明正身”的仪式性查核、确认行为,以被定义为合法且合理的使用过程,完成抵达目的地的使用欲求。
可在如此缜密却消耗精神与物力的教育、仪式执行中,我们希图速成的“抵达”愿望竟往往显得那般脆弱而不堪一击。请允许我做个未必合适的比较,这甚至类似于青铜礼器之于商周先民,一遍遍不辞辛劳地冶炼、铸造、镌刻和拜祭,换来的也只是历史长河中刹那的短暂。
于是,我想,正确的使用模态首先应是建立于对“需求”的克制之上。“使用的教育”便是教会人类“克制”的技能,继而接受并在自己设定的相对“局促”中,展开可能且适度的善意改变或创造。也不是说终日焚香沐浴、净手更衣就是最好的教育,我只是认为,通过某种坦然面对生死与敬畏自然天则的造物和使用行动,我们倒也该学会借助仪式,磨去那些实际上孕育了阻隔与障碍的不必要的人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