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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6版: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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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01年,中国美协在烟台市设立创作基地,活动期间我看到陈钰铭的画,凑上前同他在作品前合个影,从此结缘。烟台是书画热的早期发源地,后来衰弱,中心移向淄博、潍坊、青州等地。陈钰铭画中的老人憨态可掬,孩子童趣天真。我是在农村长大的人,画里的情形几乎都见到过,感觉特亲切。一枝画笔的神奇就在这里,画家用它描绘所见所闻、所思所想,透过画,观众不难看到画家所见到的景象,分享他的快乐或是忧伤。我在看这些作品时,还有其他观众围看,一位女同志指点着画里的老汉说:“你们看,那个老汉的大拇脚趾头翘着,挑着鞋刷,颤悠悠的。哎呀,真好!画得太生动了!不行,我得把这幅画买下来!”她果真买了。我见她40岁左右,我还知道她是位律师。

  何为小品画?宋人作画刻意求工,精美绝伦,一些小幅虽寸缣尺楮而景观大矣。近现代,黄宾虹画花卉,陆俨少画梅花,李可染画水牛,黄胄画鸡,虽不过主项之余的把玩,却也尽显笔墨意趣,用今天的观点看,这就是小品画吧。新时期以来,文化快餐化,画家们时间宝贵,小品画大量涌现。而且,所有的艺术门类无不相互关联、相互借鉴。当小品走红,春晚力捧,成为大众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之后,“小品画”自然借壳上市、乃至泛滥成灾了。

  陈钰铭画小品受益于写生,通过写生捕捉物象,积累感受。他一直都是从生活中走出来的画家,而且一直在生活中走着,跻身百姓之中,保持创作激情。当他面临大创作,需要大激励,酝酿大构成时,他往西部走,山西、陕西甚至川藏边地;创作之余,画画小品,他则往洛阳走,每年都要去地处豫东的夏邑县老家探亲,寻访古城老街,拜会亲朋故旧。

  采风归来,难奈急切,一进画室特兴奋。画大画容易拘谨,想法太多也就担心太多,难以放开。画小品正可将一些新鲜的想法单独拎出来,独立成画,将大创作中不能尽兴、没有把握的部分施展开来,因其无拘无束,反倒容易出彩,逐渐形成亮点,积累笔墨感觉、笔墨经验,反过来可促进重大题材创作,使之饱满厚重。

  2.像任何事情一样,画画也有一个动机问题,究竟为什么?

  儿时,陈钰铭在二外爷家住过两年。二外爷是位篾匠,编筐编篓,拿到集市换钱,挣了钱领他到书店挑选一本喜欢的小画书。店主问钰铭多大了?回答“8岁”。店主又问,你自己看吗?回答“我照着画画。”店主乐了说:“嗨,这孩子,这么小,会画画。”8岁的他不仅临摹小人书,还画毛主席像,用大白纸透下来,涂上色,这家挂一张,那家挂一张,在农家的土墙上挂上了领袖像也挂上了他的绘画理想。

  那时的河南省舞阳县小沟李村山清水秀,几十户人家。1966年躲武斗,陈钰铭来到二外爷家,一村人都喜爱他、呵护他,村童们都愿跟他玩,到谁家都赶紧打两荷包蛋吃吃。舞阳县离舞钢市很近,市县之间通小火车。一天往返两趟,途经村庄时,村童们事先趴在轨道上听车响,“吱——咣咣咣!”“来啦、来啦!”欢呼声中,远远地望见火车开过来。如此情景,正是一幅画。一幅幅在陈钰铭心中播下美的种子。

  二外爷家有竹林,环绕屋舍,十分漂亮。春天来了,二外爷几乎每天都要寻找一捧竹笋,做一盘清炒竹笋给他吃,其他人都不能吃,二外爷也不吃,要他都吃完,北方叫“吃独食”。二外爷每星期都要到县城赶集卖竹编,早早把他从被窝里拎起来,一同上路,怕他累着,走一段路背他一会儿。进城卖了竹编到文具店给他买纸笔,到书店买小画书,再给他买碗热豆腐,5分钱一碗。另外又给他买些油炸馍,用草绳一绑一系,拎上往回走,回家还是他自己吃。二外爷一大家子人,有外婆,表舅,还有2个姨,有点好的都尽让他吃。

  表舅名叫领章,也是篾匠,善良极了,是位对陈钰铭的一生有着重大影响的人。常常,他拿起笔来,头脑中浮现出表舅的形象,眼睛不大,笑眯眯的,和睦极了。两年时间,甥舅几乎形影不离。表舅下地干活,他在地头玩耍,逗蛐蛐,捉蚂蚱。晚上一同到打麦场听老人讲故事,唠家常。

  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到:“扫开一块雪,露出地面,用一枝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下面撒些秕谷,棒上系一条长绳,人远远地牵着,看着鸟雀来啄食,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将绳一拉,便罩住了。”鲁迅用文字记录下的,陈钰铭用笔画出来。麻雀哪儿都有,捉法大同小异。捉住麻雀用泥巴糊一下,扔到火塘里烧熟了吃。柴禾垛,庄稼地,玉米,花生,小河流水,陈钰铭在这里度过一段美好时光。“文革”停课,家里成份不好,他被迫躲到乡下,由此终身受益,一个新的世界打开了。

  在这里,在小沟李村的小河旁,陈钰铭享受童年。他在一本小品集的序言里写到:“门前一条小河缓缓流过,河里有捉不完的小鱼小虾。河岸的湿地长着大片大片的草,开着各种不知名的野花,像一张天然的松软的地毯。我和伙伴们摔跤玩儿,翻来滚去。抓青蛙、蚂蚱。到人家瓜地里去找摘剩下的小瓜。队里有一头可爱的小毛驴,每天早起,我第一件事就是找一些碎砖破瓦,装在筐里去折磨小毛驴,它被我折腾怕了,见到我就撒蹄子跑。每家房前屋后都有桃树梨树。一片片茂密的竹林则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去处。到了秋天,树上的果子一个个地熟起来,我的傻子姨总在树下转悠,一看哪个熟了,高兴地拍着手,哇哇大叫,赶紧摘了给我吃。”

  后来,在同陈钰铭交往中,我多次听他说:“我心里另有一块天地、一种东西”。这种东西叫“亲情”。离开小沟李村之后他回城上学去了,而后当兵远行,忙他的前程,直到事业有成,在北京安家之后才重回小沟李村。这时领章早死了,得了一种怪病叫红斑狼疮,没钱医治,年纪轻轻就去了,他不曾结婚,二外爷家绝后了。当地得这种怪病的人很多。舞阳县发展造纸业,环境污染严重,竹林没了,山花烂漫、莺飞草长的景象都没了,小河变成了臭水沟,眼前的景象恍若隔世般,令陈钰铭心中隐隐作痛。

  他走进村庄,看到村头有个女人蓬头垢面,在脏土堆里捡虫子吃。原来是傻子姨。若不是经人指点,就是走对面他也认不出来。她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没有房子住,栖身在一间狗窝棚里。

  陈钰铭赶快行动,为傻子姨盖房子。房子盖好之后又到县城买了电视机、日用品,安置一下,像个家的样子,让傻子姨过上人的日子(为此,我曾写过一篇小稿《陈钰铭盖房子》,见于2004年7月17日《美术报》)。

  在县城,他找寻当年表舅和二外爷领他到过的场所,集市、书店、小吃铺,人去物非,恍若隔世。当年到处都有卖热豆腐的摊点,如今只剩一家,他要了一碗热豆腐,想起当年的情景,表舅和二外爷掏钱买碗热豆腐,热腾腾地递到他手里,他们自己却从来不舍得吃一碗。他那时人小不懂事,只顾自己吃,吃过之后表舅再捧起碗来,仔仔细细地舔干净。如今想起来禁不住泪水流。如果表舅还活着该有多好,一定会带他到北京治病。二外爷上面还有大外爷,他是城市人,日子过得好,自然就长寿。

  3.小品画通常用于应酬,题材通俗喜庆,追求赏心悦目,雅俗共享,不怕甜俗。陈钰铭画小品也曾经历转型的过程,画过古人、高士之类。小品画和小沟李村本是不搭界的两回事,直到他发现它们的美,执意于表现这种美,通过挖掘和表现小沟李村的美,充实和改造小品画的美。

  首先,他的小品画题材新颖,生活气息浓郁。

  小品画的特点是“小”,构成简单,尺幅有限,三笔两笔,信手拈来。因小而简,因简而怠,谁会去想怎样把它画得深入、深刻?其结果是概念化、常态化。陈钰铭用创作的心态画小品,把小品画得可以放到参加全国美展的作品里。功夫下到了,大家都喜欢,喜欢它的新颖、耐看、厚实。新颖根源于题材新,从自身的生活经历中发掘美、编织美。一个好的篾匠,能编出许多新花样。画画也是,即便同一种画面构成,陈钰铭也力求避免雷同、重复,追求面貌一新。一座村庄大世界,铺开宣纸,父老兄姊都在眼前,栩栩如生。梨树带雨,小河喧哗,诸般景色,纷至沓来,使他作画的兴趣极高,欲罢不能,常常把自己画乐了。他画麻雀,还给它们自由,展翅飞翔,享受蓝天。他画小羊、鸡娃、毛驴之类,以其神态可爱丰富画面构成,衬托主人公善良淳朴的品格,构成农家生活特有的情趣。

  有一年陈钰铭下放挂职,体验生活,在南方某地的一处军营里,我去拜访时见他画水牛,入乡随俗,把水牛牵进当时的小品画里,效果非常好。后来,事过境迁,水牛又淡出了他的小品画。可见,他对题材的选择与固守,一定是内心情感中最根深蒂固的部分。而他作为画家的幸运,也在于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有与之相适应的特殊经历。

  其次,笔墨精到,气韵畅舒生动。

  同大创作一样,陈钰铭画小品亦一丝不苟,精益求精。有一天在他的画室里,我见到来了几位朋友,跟他求张小画有急用,几个人在刚画过的、成堆的废稿里翻找,认为这张不错、那张挺好,怎么都作废了呢?他画小品从不起稿,求其新颖随意,因而有一个成功几率问题,三张能出一张就不错了。曾有老先生看了他的小品画说,你这样画小品,让我们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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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报 画家 00036 2011-12-31 2277368 2 2011年12月3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