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师如父——忆恩师吴湘先生
■陈孺牛
我与吴湘先生的结缘要从1987年参加青少年宫国画培训班说起。当时先生刚从兰溪文化馆退休,每天一大早从家里出发,或环走(走过三座大桥,从老城到溪西又回老城),或爬大云山,或沿铁路走上几小时。累了,转来青少年宫小憩喝茶,天南地北无话不谈,兴头上会舞文弄墨涂鸦一番,往往此时是我最激动和期盼的,因为这才真正是让我大开眼界大饱眼福的时刻。
大家都知道先生喜欢走路,自从认识先生后,我有幸经常陪伴先生在野外游走。一般人会认为先生是在锻炼身体,而我知道他是在游走中观察生活、思考人生,为创作寻找灵感和积累素材,正是在那段身体健硕的时期,先生的书画艺术达到了巅峰。
先生书画天赋极高,少时随乡贤习画即表露出非同常人的才气, 19岁就举办个人画展。他师承任伯年、吴昌硕、张书旂等大家,构图清新自然,涉及花鸟、山水、人物等各个领域。他的山水画从传统中来,但不拘泥于固定的勾皴法则,吸收西画中的透视、明暗关系及用色原理,表现出江南山水的精致和秀美;花鸟画则是先生的拿手绝活,奇花异草、飞禽走兽都入画中;偶画人物也不错,特别是配景,自然生动。“六法”中的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经营位置、传移摹写都体现得淋漓尽致。尤其称道的是“随类赋彩”,吸收了西洋画的色彩原理后而有独到的风采。先生有较为深厚的古文学诗词的功底,一生写了几百首诗词。他很多意境都在画作中有所体现,所以他的作品中有文人画的意味,而且用笔用墨爆发力极强,浓淡干湿变化有法又无常,出人意料令人击节。古人画论曰:画之为物,是性灵者也,思想者也,活动者也;非器械者也,非单纯者也。先生常对我说,画画以意境为首,要深入观察领悟物象,不能画得太清楚、太老实,不要人云亦云千篇一律画得太像,那不是艺术……去年我经先生同意,想筹划去西泠印社出版社为他出画集,后因先生仙逝而搁浅。当时出版社的编辑看了先生的精品力作后,评价先生的水平极高。先生一生桃李满天下,上至八九十岁的老叟,下到三四十岁的后学。
在我20多年的书画学习历程中,先生无疑是我最重要的指导者,如师如父。一方面先生的书画造诣行内公认,另一方面我的个性也非常喜欢先生清新自然的画风,在工作生活上,先生更像一位长者,关心爱护指导。在我习画的道路上,先生不仅传授画技,更教诲我们如何做一个画人,抛开名利,全身心地投入艺术的海洋,要把画画好,以作品发言。先生多次用题字来鼓励我,1995年送我一册写生本,开页题了“勤奋”两字。2005年我印制第一本画集时,先生曾劝说别太早印书,但当听说我决心告别过去,重新集中精力努力习画的解释后,欣然题了书名,还题“再上一层楼”以示激励。2007年我去中国美术学院进修前,又提笔为我写了“画以意境为第一”。我非常理解先生对学生那种真诚殷切的期望,也时时提醒自己努力进取,我以身为先生的学生而自豪。
25年来,与先生不仅有师生之情,还有如父子般的亲近感。这份感情是那么的自然真切,值得珍藏回味。相识之初,先生得知陈耀山是我父亲后,马上流露出亲切的表情。先生与父亲曾经同事过,两位老人年纪相当都是耿直性子,所以彼此颇有好感。天有不测风云,父亲于1999年出车祸去世,先生得知也非常伤感,从那以后我对先生也就更亲近了。平时有时间就会与先生去乡村山野采风写生,特别几年前我买了小车后,先生异常高兴,感慨:“现在你们的生活真有味!”每当此时,我鼻子就会发酸,特别能体会先生那段被打成“右派”没了工作,又要养活4个子女,给农民去画像挣钱的艰苦辛酸史。去年9月底,我带先生去参观了我装潢好的新房子,阳台花坛里种了竹子和腊梅,先生提议再种一颗小松树成“松竹梅岁寒三友”。
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买香烟水果去看先生,也会给先生买新衣。每次聊天,先生让我坐在身边,烟一支接一支抽,问我工作和家庭情况,问我画画有无近作,经常告诫我一定要多画,熟能生巧。先生在我两次处于人生的十字路口时所给予的鼓励和指点,让我受益终身。一次是30岁时挂职任镇长助理,先生激动地告诉我:“孺牛啊,画画暂时先放放,把工作先做好。”后来我决定去杭州国美进修时,先生特别鼓励我:“去进修很有必要,非常好!人生道路中知道‘回头’就对了!”每每回味先生的话,都体现了先生对人生的深刻体验和认识,也表明了对我如父子般真诚的关心和爱护。
如师如父的先生啊!能陪您走过您人生的最后25年,是我最大的荣幸,也是上天的安排,我感谢缘分,感谢所有敬重您的书画界的老师同仁。虽然不能再聆听您的谆谆教导,不能再欣赏您的即兴创作,但您的教导我们会牢记在心。
2011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