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钟
当代中国本土和传统的土壤与背景
近百年来,中国西化的变革日益显著。随着近几年来中国经济的高速腾飞到达相当的程度,文化艺术自然如此。但是,这种西方化的靠近和学习,也出现了很多问题,比如西方的美术学院体系下的油画、雕塑、版画作为西方传统的艺术形式,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不再有人画油画了。这是在一百年前引进西洋画时谁都没有想到。那么我们的油画系将何去何从?这必定是我们思考的问题。
那么,我们的未来是什么呢?我认为就是本土的文化。中国是唯一文化没有断的文明古国,我们能看懂几千年前的文字,这是其他文明所不具备的,从这个层面讲它是极具生命力的。怎样的文化能经历如此久远的年代而不衰亡呢?很显然,这种文化揭示了事物的本质,它是一种正知正见,使得一代代的人钟情于它,证明它的优秀。因之,我们可以说传统代表我们的未来,本土代表我们的未来,本土最具有世界性,而如此常识性的问题却往往不能被人所认知。
灵隐寺与灵隐寺的改造计划
灵隐寺位于杭州西湖西部山林之中。
杭州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几度繁华,曾经是南宋的都城,人间天堂。西湖是她的人文标志,今天的西湖仍然是南宋时的景象,我们从南宋画家李嵩《西湖佳趣》中,可以看到西湖三面环山,湖山依旧。南宋的西湖一面是精致的宫廷生活和繁华的街道,另一面是若隐若现的寺观和庙宇,杭州被称为“东南佛国”。
灵隐寺仅存的老建筑天王殿和大雄宝殿都是明清建筑,其余都是后来新修的,新修的部分是老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建筑风格的延续,在几年前均已完成。
寺院的恢复与改造是目前国内大环境的趋势,灵隐寺也不例外。宋朝的审美是我们向灵隐寺推介的审美方向,这种方向很快被纳入寺院改造的计划之中。首先是灵隐寺的围栏改造,正好当时我从日本回国带来了一些日本唐宋寺院的图片,有缘参与。由我们美院建筑学院的老师画了草图,具体由雕塑系老师督造了现在的木质围栏。竣工之时,寺院顿时一新,更加古朴、幽深,使得我们对这样的改造增加了信心。
济公殿的外部也是明清风格的建筑。其内部改造是接下来的工作,也是由王澍教授指导,画了草图,是宋代的禅堂格局,以应对济公禅师的时代特征。全木质的内部装修,以及宋代禅堂的意趣,营造出宁静的氛围。当然四壁的空墙用绘画作为装饰最为恰当不过了,这种共识应该是济公殿壁画创作的缘起。
济公殿壁画创作
济公殿壁画创作是我所遇见的最为复杂最有技术含量的工作,在创作和制作过程中碰到了太多的问题,并且,所面临许多问题都是从未遇见过的。有幸的是,在整个过程中得到了各行各界朋友的支持和帮助,才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十分的不易。但是仍然存在了大量的问题,至今没法解决。在此也要特别感谢敦煌美术研究所侯黎明先生和马强先生,他们多次来杭指导,给了我们很多技术上的支持,马强先生还参与壁画的制作和创作的一些过程。
壁画创作构想
济公的行迹基本在杭州,他的故事以小说、连环画、说书、电影的形式被广泛传诵。他是浙江天台人,传说是降龙罗汉的转世,在杭州灵隐寺出家,后又在净慈寺为僧,一生行善惩恶。故事多发生在我们熟悉的钱塘名胜之中,因此,总体的构想是一幅山水长卷,济公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面。
济公殿四壁共有18块画面,高度3米有余,宽度近3米,壁画总长度达到50多米。大殿中央目前供奉着济公的塑像,塑像水准平平,有待将来更适合的济公塑像。进门左右为东西两壁,各有四块墙面,构思分别为西湖山水和钱江潮汐的景观,北面六块是密林中的古刹灵隐寺和飞来峰,南面四块墙画天台国清寺和石梁五百罗汉道场。
18块画面故事概况:
第一幅:中年李茂春(济公之父)平时诸多行善,施粥百姓。并于天台国清讲寺求子,时降龙罗汉像坠落。
第二幅:罗汉降生,乡邻道喜。少年济公,不喜闲玩,好习佛经。
第三幅:李修缘于灵隐寺剃度出家。法号道济。
第四幅:济公施巧智救下寻死农夫。并帮其赎回女儿。
第五幅:灵鹫飞来。
第六幅:戏弄恶僧广亮。
第七幅:火烧大悲楼。
第八幅:济公化缘重修大悲楼。
第九幅、第十幅:宋代灵隐寺飞来峰全图。
第十一幅:秦丞相强拆大悲楼,灵隐寺僧遭难。
第十二幅:济癫大闹相府,灵隐寺僧获救,重修大悲楼。
第十三幅:净慈寺济公古井运木。
第十四幅:八魔炼济癫。
第十五幅:济公圆寂。
第十六幅:济公再现六和塔。
第十七幅:济公重回国清寺。
第十八幅:降龙罗汉回归石梁五百罗汉道场。
中国画传承与当下的运用是济公殿壁画创作的根本思想
传统国画的特点就是笔墨,区别于其他绘画门类,对笔墨的重视是中国先人对绘画创作的基本共识。而对笔墨的千锤百炼,也成为画家追求的功夫,因而成就了一代代的大家。
在古代,绘画不仅仅是艺术关照下的认识,更重要的是画者人生开悟的道用之器。因此,我们的先人发现了绘事“六法”的规律,并且抓住“用笔”这把开启绘画玄妙之门的钥匙,使得中国画出神入化。翻开中国绘画史,对笔法的参悟比比皆是:王羲之因取鹅项之意而悟通笔法;文同在山路上遇见蛇打架而悟得笔法。一气呵成的笔法是绘画用笔的要诀。顾恺之、陆探微、吴道子、张僧繇是晋唐时期的大家宗师,他们的作品,被称之为“神”,代表了中国绘画的高度。据记载他们创作了大量的寺观壁画,在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有专门的篇章对其论述。“论顾、陆、吴、张用笔”这段记载和论述后来成为中国画用笔纲领性的指导:
“顾恺之之迹,紧劲联绵,循环超忽,调格逸易,风趋电疾,意存笔先,画尽意在,所以全神气也。昔张芝学崔瑗、杜度草书之法,因而变之,以今草书之体势,一笔而成,气脉通连,隔行不断。唯王子敬明其深旨,故首行之字,往往继其前行,世上谓之一笔书。其后陆探微亦作一笔画,连绵不断,故知书画同笔同法。陆探微精利润媚,新奇妙绝,名高宋代,时无等论。张僧繇点曳斫拂,依卫夫人笔阵图,一点一画别是一巧,钩戟利剑,森森然,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国朝吴道玄古今独步,前不见顾陆,后无来者。授笔法于张旭,此又知书画用笔同矣。张既号‘书颠’,吴宜为‘画圣’。神假天造,英灵不穷。众皆密于盼际,我则离披其点画;众皆谨于象似,我则脱落其凡俗。弯弧挺刃,植柱构梁,不假界笔直尺。虬须云鬓,数尺飞动,毛根出肉,力健有余。当有口诀,人莫能知。数仞之画,或自臂起,或从足先,巨壮诡怪,肤脉连结,过于僧繇矣。或问余曰:‘吴生何以不用界笔直尺而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对曰:受其神,专其一。合造化之功,假吴生之笔,向所谓意存笔先,画尽意在也。凡事之臻妙者,皆如是乎,岂止画也。与乎庖丁发硎,郢匠运斤。効颦者徒劳捧心,代斫者必伤其手。意旨乱矣,外物役焉,岂能左手划圆,右手划方乎?夫用界笔直尺,界笔是死画也;守其神,专其一是真画也。死画满壁,曷如污墁?真画一划,见其生气。夫运思挥毫自以为画,则愈失于画矣;运思挥毫,意不在于画,故得于画矣。不滞于手,不凝于心,不知然而然;虽弯弧挺刃,植柱构梁,则界笔直尺,岂得入于其间矣。又问余曰:夫运思精深者,笔迹周密,其有笔不周者谓之如何?余对曰:顾、陆之神不可见其盼际,所谓笔迹周密也。张、吴之妙,笔才一二,像已应焉。离披点画,时见缺落,此虽笔不周而意周也。若知画有疏密二体,方可议乎画。或者颔之而去。”
江南壁画的风格定位与济公殿环境设计的对应
江南多雨犹如一幅水墨画,空濛的西湖山水,养育了一代代的画家。西湖有着久远的文人画的传统,文人散淡的人生态度应对着水墨简淡的审美,逍遥和自由是艺术家思维绽放的温床。
对色彩观念的思考早在唐代已经成熟,同样是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这样写到:“夫阴阳陶蒸,万象错布,神工独运,草木敷荣,不待丹绿之采,云雪飘飏,不待空青而綷,是故运墨而五色具,谓之得意。”
这也许是绚丽复归平淡的人生体悟在色彩中的体现。早期绘画的色彩十分古朴。孔子说的“绘事后素”就是在素白的底子上作画,用鲜亮黑墨画墨线,黑和白是最早的颜色。后来发现了朱丹的颜色,开始用丹彩在白底和黑底上画画,丹色被认为正色。这三种颜色的搭配是中国早期绘画色彩的特征。后来又加上了青绿之色,中国画的五色基本确立,绘画一度被称作“丹青”。唐朝绘画色彩的实践,很快地到达了一个高点,并创造了一种富丽堂皇“金碧”的风格。于此同时,人们也开始对绚丽的色彩进行了反思,眼花缭乱的色彩的确让人产生炫目不安的感觉。老子《道德经》中“五色令人目盲”,道出其中的真谛。回归朴素、崇尚水墨成为唐末的另一种时髦。
基于以上的认识,把色彩基调定在水墨为主的调子。水墨画沉静肃穆的感觉,正好可以应对禅堂的氛围,这是济公殿壁画创作的基本定位。
人物、建筑的时代与资料考察
济公形象来源于两种基本样式,罗汉和祖师。
罗汉具有神通,且行为不定,骨相奇古,莫可言状。五代贯休《十六罗汉图》是此类绘画的旷世杰作,真迹至今仅存一幅,近年幸被发现于川藏。千百年来,贯休的罗汉画以骨相奇特而被传抄不绝,他们或以墨本摹写、或以木刻石刻等摹拓的形式流传,高台寺仿本是其中著名的本子。有关罗汉画的另一重要作品是日本大德寺所藏的百福《五百罗汉图》,也是研究罗汉画像的重要资料。此一百幅罗汉图,出自南宋明州(宁波)画师周季常、林庭珪画师的手笔。作为罗汉化身的济公,其形象的描绘,以上的作品成为我们不可缺少的参考蓝本。
祖师形象是济公形象塑造的另一个关照。根据《济公传》,济公饱读经书,深悟禅理,是一位学问渊博、行善积德的得道高僧,被列为禅宗第五十祖,杨岐派第六祖。撰有《镌峰语录》10卷,还有很多诗作,主要收录在《净慈寺志》、《台山梵响》中。
济公行化在宋代的钱塘西湖一带,西湖的周围青山环绕,寺院道观林立,被称为东南佛国。昔日富丽精致的殿堂,高耸壮观的楼台,以及幽深寂静的禅堂,几经兴废。如今,西湖边的宋代建筑已经荡然无存。有幸的是台北故宫、北京故宫、上海和沈阳等地的博物馆藏有大批南宋人画的西湖小品团扇,他们从不同的侧面描绘了南宋西湖的人文景象。关于宋代的建筑,可靠的实物在日本。宋代日本僧人从浙江宁波登岸,宁波当时被称为明州,在他们的心目中,登陆明州就踏上了圣土。他们一路参禅学习,参访天童寺、天台国清寺、到达南宋都城杭州。灵隐寺是当时僧侣必参的圣地,在五山十刹中位居第二,其地位可知。他们求取经纶,感受繁华,同时学习优秀的大宋文化思想和艺术,当然还包括先进的建筑营造等各种技术。今天日本的京都,依然能够看见大量的宋代建筑,这是东方建筑艺术的高峰,也是属于世界人民的文化瑰宝。
2010年8月灵隐寺济公殿创作小组从上海乘坐“鉴真”号渡海,由大阪港登陆,对京都、奈良一带的唐宋古建筑进行了半个月的考察。
2010年10月参加台北故宫举办的“文艺绍兴”——南宋的艺术与文化学术研讨会,考察台北故宫藏的南宋绘画。
济公殿壁画现状
经过两年的研究创作实践,济公殿18幅壁画的创作基本告一段落,正进入拍摄和安装阶段。在今后的5到10年里,我们将对之进行观察和分析。南方壁画创作的传统今已断层,灵隐寺济公殿壁画的创作正是以恢复和传承南方壁画传统为目的的,它是个新生儿,需要社会各界人士好好地呵护。当然,还不太成熟,存在很多的问题。比如说地仗和墨色的稳定性,需要时间来考验。南方潮湿的天气、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都是影响壁画保存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