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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4版:副刊

淘书闻见录

  边陲一隅,昆明曾是一处淘书圣地。曾经热热闹闹的马街集市,在未消逝前,也曾是爱书人心目中的淘书乐园。曾经每周日行走于马街,逛旧书摊、吃烫羊肉和煮芽豆的日子,是多么值得怀念。

  在马街旧书摊,我曾淘得国学大师姜亮夫先生为书法家赵浩如的旧著《楚辞译注》题签的书名,也曾捡得1950年代油印得极漂亮印得极少的琴谱《琴论缀新》,也曾在旧书堆里翻到魏建功先生等抗战时在昆明的合影,也曾得到一位云南名士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写给女友的数十封情书和一位西南联大学子极简易的日记原件。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在这里淘得李广田先生题词的抗战油印旧籍。

  2007年的一个礼拜日,我按照习惯赶到马街。这天,在巡览了旧书摊一周淘到不少旧书准备离开时,一本泛黄的油印本呈现眼前。我俯下身去拣起这本小册子,只见封面上朱色隶篆体“野火”二字和同名木刻作品异常醒目。封面油印着这样的文字:“王野同学 存念 育菁补习学校文艺写作班 敬赠”,还钤有“1944·11·1”的日期印。

  原以为这是一本再普通不过的油印小杂志,翻过封面,扉页却有李广田先生1944年11月1日的题词原迹,署名后面钤有“广田”朱印。

  看过目录,翻阅全书,才知道这《野火》是育菁补习学校文艺写作班的纪念册。这是由西南联大毕业生林德籍开办的学习班。这个学习班聘请时在西南联大中文系任教的李广田先生作指导。

  据西南联大文学社团的有关成员回忆,李广田和著名的闻一多先生一样,也非常热衷于学生社团建设的指导工作,他为此曾担任冬青社、文聚社、文艺社等学生社团的导师。他常常和联大文学社团的学生打成一片,指导学生的写作和课外活动,也从学生身上汲取了无穷的力量。令人难以置信,这个补习学校的文艺写作班,也得到这位文学家的亲自指导。从这本油印纪念册的目录可知,学习班结业时,成员们收到的纪念册第一页,均有李广田亲笔为每个同学手写钤印的题词,这是同学们莫大的荣耀、欢欣与幸福,也应成为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为青年一代的文学进步竭尽全力予以关怀帮助的一段佳话。

  这本仅有42页的薄薄的32开纪念册,还收录了学习班林德籍老师(时年26岁,从联大叙永分校过来的工学院毕业生,印尼华侨)撰写的序言和学员所作的13篇诗歌、散文、小说,另附同学录。其中,本册受赠人王野即有三首小诗《开会》、《夜行》、《十月》和杂文《三月》。另有廖文仲、周西候的《旅行随记(二则)》、黄碧欧的小说《谁的罪恶》、王一峰的小说《雨的记忆》,还分别有周西候、岭珉、黄碧欧、陈永鑫、赵仕云的杂文《一点希望》、《静》、《杂感》、《学终》和《童年》。

  陈永鑫同学的文章说,这个文艺写作班,是当年八月间入学,“回忆起刚进校时的情绪,总令人有‘今昔之慨’!当初在课堂上,虽然有许多同学,但都是陌生的,只有课程给我们的一点连[联]系。所以,只要是不荒废学业的同学,在教师的领导之下,像一个大熔炉一样,把各种不同的金属熔成一块,渐渐地大家就亲热起来了” 。但在这小册子的同学录上,这个补习班的师生并非“许多”,而是只9名,多来自西南联大,年龄在19岁至26之间(其中2人19岁、5人20岁、一人24岁、一人26岁)。

  这个补习班恐怕是西南联大办学史上由毕业学生所办时间最短规模最小的补习班之一。其主办人林德籍以“微波”为笔名在序中的话或可窥其办学办班目的之一斑:

  “也许我们还够不上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但是,就算是千分之一吧,我们依然不愿轻视自己微小的力量。只有存心抹煞历史的先生们才硬说这些小火星是无济于事的。

  ……

  亲爱的同学们!艰巨的担子是要落在坚忍的肩上的。天愈昏暗,星火的任务就愈大,也许还有野风,但它绝吹不灭成千成万的火星呢!

  让我们自由欢跃在无边的原野上!让我们紧紧地团结在一起!让‘野火’纵情地燃烧起来吧!”

  原来这“野火”,承担着救亡的使命,她希望以自己微小的力量,烧毁那破旧的世界,迎接万灵之新生。原来这“野火”,不是这几位老师和学员的低吟浅唱,更不完全是为着所谓的提高写作水准而诞生,他们年轻的笔端,将流淌着这个民族沸腾的血液!这正应了李广田先生(转录果戈里文字)的题词——“作家:你首先要像一个人,和像自己底国土上的同胞一样培养自己,然后你再拿起笔来!否则一切都将归于失败。”

  这册从马街的湖北书贩手中经数番侃价无功而得的抗战油印旧书,其原来的主人王野,时20岁,是钟情于缪斯,喜爱音乐和雕刻的剑川籍文学青年。他认为“新诗在中国虽然幼稚,但我坚信它是有生命有希望的”,并“愿新诗的种子在中国的土地上得到丰满的收获”。这位爱上文学的青年,他当年参加写作班的纪念品,如今已经成为寒斋的珍藏,成为我走近抗战青年与文学家的一封介绍信。


美术报 副刊 00014 淘书闻见录 2012-03-24 美术报2012-03-2400010 2 2012年03月24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