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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4版:副刊

文稿是文人的生命

■介子平(山西 太原)

  1947年12月,毛泽东提出若胡适不走,就让他做北平图书馆馆长。1948年2月,陈毅在小范围内传达了此设想。北京大学地下党汪子嵩,曾请胡适的老乡兼麻将友郑昕转告胡适,希望他留下来。解放军围城后,一位地下党学生曾对胡适说,前一天夜里延安广播电台曾对胡专线广播,希望他不要走,北平解放后,将任命他为北大校长兼北京图书馆的馆长。胡听后,含笑对那学生道:“他们会用我吗?”1948年12月16日胡适只带了一部16回本的《石头记》钞本和《山海经》稿本,偕夫人江冬秀乘专机仓皇南下。胡适夫妇上了机,人们问为何只有他们两人,而未带上小儿子胡思杜。胡适答:“通知上只写接我,却没有说可带孩子。”机上所有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文革”中,梁漱溟的家被抄后,失去了起码的生活条件。这都不要紧,唯有不能写作无法忍受。梁漱溟遂给毛泽东、周恩来写过三信,都是要求归还文稿的。其中一封曰:“主席赐鉴:此番抄家,一切文稿(已完成的,未完成的)全被收去(似有被毁的)。假如在被斗之后,不发还此书稿,即不可能续写,无异于宣告我的死刑。盖人生一日,必工作一日;工作必是从其向上心认为最有意义的工作……失去意义的生活,虽生犹死,生不如死。以故家中书籍几于全数被收或被毁,钱财百分之百被收去(发还十二元)……在我举不足惜,唯求发还我那些文稿,准许续写成书。书之出版与否,非所计,甚且限于自己寿命,是否得完成其书亦复难定。但我生活一日,必致力于此一工作一日耳。此其心情,主席其必能谅察之乎!倘得文稿发还,准许写作,则有生之年皆领导党之所赐。披沥心肝,冒昧以陈。”

  1974年春,吴须曼至重庆西南师院探望其兄吴宓,兄妹相见,泣不成声。只见他连最低的生活水平都达不到,衣服只有两三套,被褥单薄,布证、棉花票一样也没有,唯一的财产就是布满书架和箱桌的中外书籍。一件蓝布面的棉袄,上面缝补有36处,可见年月之久,令人伤情。吴宓恢复工资后,送还他以前被抄走的书,一两本书就索费几十元,依这样的特高价收回一部分不能成套的书,每月工资即付一空。补发工资后,其大部分就是花在赎回被人拿去的书上。人们知道文人的这一秉性,《吴宓诗集》26本也曾被人“偷走”。吴宓有记日记的习惯,解放后也不例外。无论病中,还是受批斗时,每日一丝不苟地以正楷,在作业本、旧日历、废信封、烟盒等可利用的一切纸片上,点点滴滴地记录下各种言行、见闻、感想,不讳不隐,直笔而书。其女儿吴学昭在《吴宓日记(续编)》(2006年出版)《前言》中写道:“‘文革’中,在专政队监督下过集体管制生活,同被管制的‘牛鬼’们怕受牵累,禁止他写日记,他便趁众人不在时急忙地写,躲在帐子里偷偷地写”。“即使在被打得遍体鳞伤,不能行步,而不得不靠两手一足在室内爬行时,若抓得纸笔,他仍不忘留下一两句由衷之言。”

  林风眠的义女冯叶在《梦里钟声念义父》中记述:“就在抄家的前两三个星期中,义父开始了大规模的毁画行动。先是撕去几张,投进壁炉中焚烧。但当时是夏天,周围都有人监视,烟囱冒烟可不是好玩的。所以义父就改为将画都浸在浴缸之中,慢慢地做成纸浆……义父光着头,一言不发地做着纸浆,我对那种阴沉气氛的印象,直到今天仍是挥之不去。他的那种冷静、那种坚毅、那种决绝,一反平时见的和蔼可亲。而那种深沉的欲哭无泪的感觉,只有在多年后,我独自一个人冒着风雨,去运回义父遗体的时候,才真正体会透了。”这让人想起了“黛玉焚稿”的故事:黛玉一生以诗为侣,当得知宝玉与宝钗定婚的消息后,一病不起,日重一日,自料万无生理,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因此,在生命终止的前夕,将用整个身心写成的诗稿付之一炬。只不过林先生焚都不敢焚,只得浸了。


美术报 副刊 00014 文稿是文人的生命 2012-04-14 2370277 2 2012年04月14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