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著名词人刘过墓，在江苏昆山的玉峰东麓。玉峰又称马鞍山，据南宋《淳祐玉峰志》卷上载：“马鞍山在县西北三里，高七十丈。山上下皆择胜为僧舍。云窗雾阁，间见层出，不可形容绘画。吴人谓真山似假山，最得其实。”刘过是江西庐州人，流落江湖间，殁于昆山。800年来，刘过墓几经兴废，一直受到后人的瞻拜。新中国建立后列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墓旁竖有两块字迹斑驳的石碑：一块为元代《宋龙洲先生刘公墓表》（以下简称《墓表》）；另一块则是明代陈继儒改《刘氏家传》和龙洲先生遗像。《墓表》撰文者为元代文豪杨维桢，书者为隶书名家褚奂，刻手为早期文人篆刻的代表人物朱珪，可谓三绝。

　　刘过（1154-1206年），字改之，号龙洲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4次应举不中，布衣终身。为人尚气节，喜饮酒，词章豪放英特，为陆游、辛弃疾所赏，著有《龙洲集》、《龙洲词》。清人刘熙载《艺概》卷四称其“狂逸之中自饶俊致，虽沉著不及稼轩，足以自成一家”。晚年因友人潘友文在昆山任县令，遂客昆山并娶妻，依妻家而居。卒年五十三。数年后，县主簿赵希楙用潘友文资助的30万钱买地葬之于马鞍山东麓，即慧聚寺东斋佛殿后。《淳祐玉峰志》云：“东斋在马鞍山东，僧道川驻锡之地。道川即诵《金刚经》者。斋门有龙洲刘改之祠。” 《咸淳玉峰续志》云：“死葬于马鞍山东斋之西岗，陈止安誌其墓。其后诗人即东斋为祠。每暮春，县官率士友酬祠下，二卿汤□□□□□中尝作文遣祭。及骚人墨客吊咏甚多，俱留祠壁。” 南宋嘉熙二年（1238），邑人吕大中为立石《宋诗人刘君墓碑》。可见这位潦倒不得志、贫无葬所的龙洲先生，身后却一直受到景仰和礼拜，建墓建祠，祭扫凭吊不绝。

　　到了元代，刘过祠、墓皆废。至正十三年（1353），昆山州名流顾瑛、秦约、卢熊等向官方提议恢复刘过墓，并得到批准，重立墓碑。十六年（1356），张士诚军队攻占苏州、杭州大片地区，昆山州治由东仓搬回马鞍山下，而富户顾瑛削发为僧，避祸嘉兴。寺僧乘政局动乱，擅将刘过墓改为僧侣墓地。廿一年（1361）知州费复初令寺僧迁骼，重建刘过墓，立碑表树，并特意邀请寓居松江的文学泰斗杨维桢撰文。杨维桢得知墓复，欣然命笔，详细记载复建始末，并强调刘过不仅是著名词人，还是爱国义士，以“诗侠”名垂千古。

　　《墓表》两面刻字，正面为隶书大字二行“宋龙洲先生刘君讳过字改之墓门”，字口极浅，几不可辨。背面上端为篆书碑额“宋龙洲先生刘公墓表”，下面为隶书碑文17行，行32字。字刻得比碑石正面略深，刻工极其精湛。此文收录于朱珪《名迹录》，亦见载于《（光绪）昆新两县续修合志》“金石一”，注云“高四尺四寸，横二尺六寸，石已剥，字亦不辨。在龙洲墓前。”兹根据《墓表》拓片，释读碑文如下：

　　先生名过，字改之，庐陵人。宋以诗侠名湖海间，陈亮、陆游、辛弃疾，世称人豪，皆折气岸与之交。丞相周必大闻其人，欲客之门下，不就。故人潘友文宰昆山县，延致先生，先生雅志欲航海，因抵县留宿焉。先生卒，县主簿赵希楙以友文（《合志》作“人”）所赙钱三十万缗，买地马鞍山以葬，遂立祠东斋。久而墓与祠俱废。

　　更140余年，为至正十三年，州人顾瑛、秦约、卢熊等闻之州，州下其事，征诸图籍，正其厉域，表大石其上，题曰‘宋龙洲先生刘公之墓’。越六年，寺僧立塔（《名迹录》、《合志》作“盗葬”）其所。今知州费侯复初令下（《合志》作“寺”）僧迁骼，复其墓，且表树焉。遣客殷奎谒予，求表墓辞（《名迹录》作“词”）。予昔往来娄间，屡询其遗墓弗得，今幸墓复，予何辞于言！或谓公一穷诗流耳，且其诗文又局于季宋陋习，仅如五季罗昭谏尔，何以表树后人哉？予曰：不然。取人以辞（《名迹录》作“词”），不若以节裁。公尝抗疏光宗，请过宫，屡与时宰陈恢复方略，勇请甲兵，谓中原可一战而取，不用去。正类昭谏力劝钱尚父以《春秋》讨贼之义。义士为之激立，可以辞（《名迹录》作“词”）客少之乎？吾以是复奎，使归告费侯刻石为表。大元至正廿一年冬十月五日，奉训大夫、江西等处儒学提举扬维桢撰，将仕郎、杭州路海宁州判官褚奂书。

　　复墓之明年，费侯去官，石不果立。今守高昌偰侯既拜墓，遂取其文刻而树之。廿二年夏五月十有一日，儒学教授蔡基识。平江路昆山州知州偰斯、判官丁复初、儒学教授蔡基、提控案牍赵从周、都尉谢宏道。州人朱珪刻。

　　最后一节文字未载于《名迹录》和《（光绪）昆新两县续修合志》，可以补史志之缺。

　　《墓表》由杨维桢、禇奂、朱珪3人合作完成，这其中只有朱珪是昆山人，而杨、禇两人也都与昆山有着亲近的关系。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号铁崖山人、铁笛道人等，绍兴诸暨人。为元末文坛领袖，文章、书法都具有奇崛峭拔、狷狂不羁的独特风格，还精通历史、音乐等。杨维桢中年以后流寓杭州、湖州、苏州、松江等地，多次到过富甲天下郡县的昆山州。昆山富商顾瑛盛情接待他，奉为“玉山草堂雅集”的上宾。昆山的文艺人才如袁华、吕诚、郭翼、殷奎、陆仁等都奉他为师。杨维桢先后为昆山写下大量的诗文和书法作品，也多次登临玉峰山，并为“玉山高处”题匾。传世杨维桢书迹中，明确书于昆山的有：至正八年《跋邓文原急就章卷》（故宫博物院藏），至正廿一年《晚节堂诗札》（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跋张雨自书诗册》（吉林博物馆藏）、《小游仙辞序残卷》（故宫博物院藏）、《跋龚开骏骨图卷》（大阪国立国际美术馆藏），至正廿二年《张南轩城南唱和诗卷》（故宫博物院藏），至正廿三年《游仙唱和诗卷》（上海博物馆藏），共7件。这在杨维桢数量稀少的存世墨迹中，占比很大。杨维桢为刘过墓撰《墓表》之后，还特意与友人前往凭吊，并赋诗《吊刘龙洲墓》。

　　褚奂，字士文，杭州人，祖籍河南。官将仕郎、海宁州判官。擅篆隶书，他的老师是当时赫赫有名的书家吴睿。吴睿（1298-1355）字孟思，杭州人，为吾衍弟子，精篆隶书，晚年终老昆山。因为老师吴睿的关系，禇奂也多次到昆山，并与昆山一带文人保持联系。至正廿一年正月，禇奂说“予自京南归日，史馆诸老尝令录老铁奇文章。今自《煮茶梦》以下录凡十篇，适祁上无隐师丏余作隶古，书此文，因识于左。” 这些北方学者请禇奂抄录杨维桢文，说明禇奂与杨维桢很熟悉，能够拿到其文章。至于禇奂的隶书，在元末已负盛名。元代隶书谨守唐人之法，如赵孟頫、吾衍、虞集、杜本、吴睿、褚奂，一直到明代的文征明等人，都是如此，虽无多少发明，但他们也不失为一代名家。在书写《墓表》的至正廿一年（1361），吴睿等前辈名家都已作古，褚奂代表了当时隶书的最高水平。

　　朱珪，字伯盛，昆山人。元末明初篆刻、刻碑名家。他和褚奂同出于吴睿门下，擅长篆书、治印、刻碑，编著有《印文集考》、《字原表目》、《名迹录》。朱珪的篆刻得到元末诸多文人的盛赞，张雨称他为“方寸铁”，杨维桢撰《方寸铁志》云：“吴门朱珪氏，师濮阳吴睿，大小二篆习既久，尽悟《石鼓》、《峄碑》之法，遂业铁笔……使得珪方寸铁印，则可以蒙金斗而寿荣名矣。” 张雨、倪云林、郑元祐、顾瑛等人都曾为朱珪题诗，朱珪也为他们刻过不少印章。朱珪《名迹录》收录了由他刻制的碑、记、墓铭等72种，其中由杨维桢撰文、朱珪镌刻的碑石一共有6块：《天蓬赞》，吴睿书；《箫铭》，王时篆；《昆山州重修学宫碑》，褚奂书并篆额；《宋龙洲先生刘公墓表》，褚奂书；《元故朝请大夫温州路总管陈公墓碣铭》，卢熊书；《元故殷处士碣铭》，余诠书，钱逵篆额。

　　如今，经历600多年风雨的《墓表》还屹立在龙洲先生墓旁。朱珪篆刻原作已经无存，印蜕也难以确认，《墓表》是现今唯一可靠的朱珪原刻。这块珍贵的元碑，对于研究杨维桢的文艺活动、研究元代隶书发展、研究早期文人篆刻家朱珪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作者为东南大学艺术学院博士生、昆山书画院院长）

　　[南宋]项公泽修，凌万顷、边实 纂《淳祐玉峰志》卷下“寺观”。

　　[南宋]谢公应修，边实 纂《咸淳玉峰续志》“人物”。

　　[元]杨维桢《铁崖文集》卷五《煮茶梦》附禇奂跋。明弘治十四年冯允中刻本。

　　[元]杨维桢《方寸铁志》，李修生主编《全元文》42册，凤凰出版社，2004，34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