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意晚明 传承笔墨

　　晚明，是先秦之后、“五四”以前一个没有出路只能流产的百家纷呈的时代。无论是大明、大顺、大清统一中国，其结局都有历史给予的强烈悲剧色彩。黄宾虹大师对这段时空的绘画艺术十分注目。改朝换代，一个大一统崩溃，另一个大一统建立，欣夫又何限于思想、艺术与经济？但毕竟留下挣扎者的风骨与特殊脚印，不负多情时空的锻砸。当中的松动变化，是何等地短暂而又珍贵啊！

　　明朝昏君辈出，朱由检虽不甘于平庸，但面对积重难返的两极分化，吏治腐朽，官逼民反，农民起义前仆后继地冲击等末日景象，他刚愎自用，劳神焦思。17年换了50名丞相，外族虎视眈眈，贵族荒淫奢侈，国库空虚，军费膨胀。他除了殉葬，不可能有任何作为。

　　帝王的无能，有助于艺术打破朱元璋文字绘画狱造成百年间万马齐喑的僵死局面，逐渐苏醒，犹如大河经历弯道激起巨浪。绘画戏曲达不到元代的高度，确有可观。手工业勃兴，大城市商业繁荣。苏州、南京、杭州刻书事业蒸蒸日上，大贾毛晋经营汲古阁获利丰厚而僮仆上千，生活不亚于王侯。苏州市民抗议逮扑清正大臣周顺昌而罢市，打了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锦衣卫，五义士慷慨捐躯。被某些史家称为“资本主义萌芽”的经济，推动了思想艺术的活跃。

　　李贽对孔子的特殊看法，对礼教的怀疑；黄宗羲唐甄批判了君权又找不到替代它的合理形式。人们朦胧地憧憬个性解放，婚姻自主，又不知自由为何物，预感到危机四伏，延缓明朝灭绝的“一条鞭”法失去了作用，又不可能向唯物史观预支歌颂农民战争观念，即或卷入怒潮也难以容身其间。

　　种种矛盾难以化解的日子里，孕育了有别于先哲的创造：

　　王夫之等哲人觅得了思想支点。

　　小品文异军突起，蔚然成风，表白襟抱，抒发真性情。叙事怀人，流连山水，倾吐清言，说禅谈文论艺，点评古书，嬉笑怒骂，时迸火花，活人的独白，不尽闲适优美。敢于挑战假道学，头巾气，八股气。

　　李时珍交出了《本草纲目》，徐光启在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帮助下关爱科学，洋人汤若士修订历书。

　　汤显祖等莎士比亚同时代人完成颂扬生死之爱的诗剧，适应剧场，不作枯燥说教，《牡丹亭》传诵九州。

　　以明四家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为序幕，青藤、白阳、董其昌、程嘉燧、丁云鹏、张大风、杨文骢、龚贤……或以掀天揭地气概打破古法，或引禅悦入画，清气流衍；或延云林一脉，或续子久壮笔，各尽能事，尾声拖至清初六家四大画僧辞世戛然而止。流派众多，风格独具，何限吴门、娄东、云间、天都、姑熟……俊彦联袂，各擅千秋。后贤从大家的肩头起步，得益无穷。

　　晚明草书与绘画小品文呼应，抛开温柔敦厚，不废敦厚温柔，另辟蹊径，上承张旭、怀素，以溯晋人风怀，听从良心个性吩咐。祝枝山、徐文长、陈白阳、董思白、倪元璐、黄道周、傅山等不下20家，笔挟风雨惊雷，大气汪涵，淋漓尽致。大漠落日，东海腾波，昆仑雪莲，三峡壶口，难以为喻。连俊秀入骨的文徵明也略伤婉丽而退避三舍。

　　复杂人性添加读社会自然的纱幕，表现人性更加理解人的千奇万变。只要大节可取，就宜观过知“仁”（孔子语:从过失看到仁义）。即或大节不全，批判而外，不必因人废艺。故对张瑞图、王觉斯仍当研究思考，俾有所发现。

　　欣夫先生在虹叟遗训指引下，进入古代万花筒里奉陪旋舞十多年，由好奇向重视凡俗男女原生态转化，奇凡互见，双峰对峙，二水一源，同奔人类记忆海洋。

　　他悟得：时代对人束缚，谁也休想轻易超越。皇帝乞丐同活于蓝天黄土之间，思想差别相去万里。时代精神，只有那个时代进入遥夜，哲人史家根据文献史实，找出共性，加以界定，有统一也有对立。抽象论断未必尽能概括，也无必要一锤定音，见仁见智一锅煮。集体失去记忆和意识的自觉，“真理有时候在少数人手中”一说更宽容，能减少民族一些重复的多余的痛苦。尊重他人、众人，即是尊重自己。

　　欣夫尝过古书难读、古画难学的艰辛探求，他致意晚明，不是轻看其他时期艺术与艺术家，同为晚明大师，甚至一家身上，都该严肃全面客观，清醒地取舍，为己所用。自己也有局限，最好的画，最美的音乐，对盲人聋人何益？接受美好健康向上的遗产，不能摆脱本人接受条件。欣夫的选择极其谨慎，由笔墨到性格内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终获酣畅淋漓，熟不浮华，趣不碍理，扩大了视野。

　　首先要把握古人勇于更新旧我的勇气，认识主客观世界，皆如汤盘铭：“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新的未必都好，传世之作总是常读常新。好，不是追风赶时髦，要经得起流光漂洗而不褪色。目标太高是空话，画家几百万，人人想传世，办不到。尽心尽力便行。

　　其次，要学古人对艺术九死无悔的忠贞。传说高则诚写《琵琶记》，填曲牌脚尖打节拍，案下楼板拍出脚印般痕迹。笔记不全是事实，传说反映大众的想象与渴望。

　　致意，从笔墨入手，由简入繁，九九归一，复归平淡，熟后返生，绚烂之极，是必由之路。不循序渐进，事倍功半。达于深层感悟，还需将古人名作送回到它诞生的立体环境中，由正、反、侧多面设身处地加以思虑，找到近似的结论。倒果为因是无法之法，古人不可得见，仅可从作品点画寻求形成的原因，由当然上升到所以然。读画兼读作者，由外入内，层层剖析。巴尔扎克创作《高老头》，写到男主角重病时全部投入，神思恍惚，乃至怀疑自己生了病要去看医生；福楼拜写到《包法利夫人》女主角之死，喊出：“爱玛就是我！”郭沫若也说过：“蔡文姬就是我！”均系生动例证。

　　掌握毛笔在宣纸上不同力度角度运动摩擦的结果，由技上升为艺，为人生大道的体悟，是心灵的冒险。一时近似成功，三五年，10年后重观，又觉幼稚可笑。艺无止境，起点也在上升，给严于律己者莫大欢愉。

　　如果画家走进了先贤的内在实验室，一忌浅尝辄止，不深入虎穴，得不到正宗虎子；二忌死守一隅，频频换位去读老画，不断发现兴奋点；为尊师而跳出先辈篱笆，扯旗独立，移位换形，积累渐变因素，开垦一片处女地。作品与老辈力作比较，裸现似之不似，不似之似，最后无似无不似，新风骨应需而生。

　　临摹求神似，写生可渗入自己情绪，即创作成分，不必抄袭大自然。集中、重加以组合，试用新手段，与昔日有连续和多变，免得陷入模式化。

　　为免走得太远，无论多忙，每年要临三两张先师代表作，保持笔墨纯度，到蛛网当中的“大堂”小憩，巩固旧日学业。以攻为守，准备突围。克隆古画，越不出雷池，不可迁怒大师，要广读群书与山川，读人写生，培养创造性思维，不发财仇恨祖先，毫无道理。久临生习气，习惯性点线颜色反复再现，匠艺性笔墨，要慎重“闯关”忽略会扩大负面效应。

　　欣夫气平而长，虚怀若谷，熟悉晚明花鸟画的笔墨，着重取味离形，任重道远，希望时而向他展示了靓彩。这回结集出书，让师友们额手称庆，他冷静如故，面无得色，能领会竖看史书，横看天下，善于品味个体的渺小，不用我来添蛇足。然而，画家有化短为长的使命，勇于跟自己拼搏。他久画风景，积有一定经验。惜乎近年对此艺术稍许放松，进步欠显著。我却不愿朋友有寸土荒芜，企盼他对逸品之作加以消化，为自己的翅膀加上几根壮劲的大翎，飞得更高更远。

　　如果将来猛进，还可用元人山水画线条的音乐感，开掘晚明大写意小写意花卉鸟虫，融入独特情绪，另张一帜。

　　艺术简历

　　盛欣夫，字甫之，号鱼公、云客，别署梦斋、盛庄。戊子除夕生于浙江桐乡。书坛名宿邹梦禅弟子，国家一级美术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当代作家联谊会理事，浙江当代中国画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传媒大学美术传播研究所研究员、教授，宁波大学客座教授。

　　数十年躬读老庄，用心晋唐，意会晚明，书画自己。曾获中国书法百杰，第二届中国书法“兰亭奖·提名奖”，国际优秀论文奖，嘉兴市人民政府艺术成果奖等。已在10多个省市及法国、日本、美国举办36回个人艺术展。中央电视台曾多次专题介绍。

　　主要著作：《书法正术》、《篆隶之门》、《草行约说》、《梦里水乡》、《吴根越角》、《叙说乌镇》、《西部的诱惑》、《黄土黑土》、《中国最后的枕水人家》、《天山千佛洞考》、《甫之识联》、《边画边说》（英文解读中国画）、《当代书画名家·盛欣夫卷》、《盛欣夫书画》等18种。

　　格言：顺其自然，必有自我。

　　住址：315010 宁波市安丰街玫瑰苑6弄13号604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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