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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设计

微观,沈三白

  返港处理些家事,从机场乘出租车往西环的路上,与司机先生一路畅聊。他说香港这几年的经济因“自由行”确实有了稳步提升,可政府在大地产商的左右下却令“廉租房”越建越少,几十年来操持得还算不错的“公屋”政策,也因冗长的轮候、入住等待而丧失优势,现在再次变为一个极端关乎民生的突出问题。加之填海工程并未真正给予市民特别利好,世界经济格局和网络文化发展也影响到了本港生活,所以一般工作日的晚间八九点钟,在原本人流涌动的银行业中心——中环,早年间热闹的夜市没了不说,如今倒彻底成了座“城中空城”。

  这便是百姓的日常,唠唠叨叨,但又颇有点儿“历史叙事”的味道。因为从事物质文化研究,我对这类表述尤其关注:“物质”,就人的社会而言,本身充当了“中介物”和“再生成物”的角色,政策也好,创意也罢,其要旨便是先借助实体,再通过“非实体”,为人更具善性地生存,创造新可能。这也足以说明,为何我每每听见诸如“一个人的史诗”之类的话题时,内心便极容易生出一阵莫名而复杂的激动。不过,作为专门主题的研究者,我关注的可能离“今天刮风、明天下雨”的“当代史”又稍远些,行业的特性促使我从文献角度,寻觅百年以至千年前,另一番的生活图景。

  所以,上述“史诗”绝非夸张的宏大叙事,而是要发掘出一个平凡但活生生的古人,在彼时那些属于英雄们的风云际会之外,又能有怎样的真正属于他的细碎、逼仄却切肤的快慰与酸辛?就方法论层面看,这便是上世纪70年代后期由意大利肇兴的“微观史学”(Microstoria)所希图实现的。

  欧洲的“微观”建基于存留下的、三四百年前的个人档案,可对于似乎“兵荒马乱”惯了的中华大地,觅得些表面啰啰嗦嗦的古代文字记录,实在颇有难度。那么,如此的“微观史”,更多只能透过文人的笔记和某些自传体的小说来勾勒了,其中最著名的首推《红楼梦》。然而,“红学”那足以养活一整套“职业机构”的庞大框架,仍无法轻松地从宏观政治和经济的曲折身影中抽离。所以,基于“微观史学”的本意,我倒觉得沈复的《浮生六记》更合适些。

  “三白”是沈氏的号,这位寂寂无名多时的苏州人,尽管按现代学者的考证,以及前几年在南京发现的传抄材料,约略于清嘉庆十三年(1808)曾风光地随朝廷官员出使册封琉球,但他的一切,目前似乎仅剩下那部残缺不全的文稿了。但,这区区4卷不到的故纸,在光绪三年(1877)被从小摊上拣出后,大多读者便纷纷惊异于其文笔的率真和微妙。

  残卷中描述他后来那位相濡以沫20多年的妻子“芸”,虽有“两齿微露”的不甚佳的外貌,但在满室鲜衣中却因“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倒吸引了他的目光;未婚前,当深夜饥饿时,她还会“暗牵余袖,随至其室,见藏有暖粥并小菜”;在品尝“芸”所喜爱的臭腐乳及虾卤瓜时,他困惑于两样东西闻着刺鼻、吃着诱人的原因,而她则说,“情之所钟,虽丑不嫌”(《浮生六记》,新增补,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3、12-13页)。

  这样的能够细细咀嚼人生的品质,最终自然都与沈氏那苦中作乐的精神格调相契合。比如他还曾建议过,“贫士屋少人多,当仿吾乡太平船后梢之位置,再加转移其间。台级为床,前后借凑,可作三榻,间以板而裱以纸,则前后上下皆越绝,譬之如行长路,即不觉其窄矣”(第27页)。甚至,对于贫寒者的服食以及器皿、房舍三白先生也有妙言,“宜省俭而雅洁,省俭之法曰‘就事论事’”(第33页)。如是,纵然“侍露而爨,笔耕而饮”(第63页),倒也应了“芸”在重病时的话,“若布衣暖,菜饭饱,一室雍雍,优游泉石,如沧浪亭、萧爽楼之处境,真成烟火神仙矣”(第45页)。

  这“烟火神仙”诚是妙语!除了琢磨琢磨高档家私、名牌衣装、尊贵地位外,我们还有多少人真能消受得了那些从粗瓷烂碗里精致地熬煮、烹炸出来的甘甜生活?当然,我更想奉劝那些曾在自惭形秽中愤愤然发狠的“幸福的过来人”,最好别再拿沧桑的老黄历说事儿:试问,你还真愿调头,重新享受毫无虚假“设计”的苦日子?而我总觉得,最关键的在于,你的物质的“微观”,不论现在还是过去,怕都经不起历史的推敲。


美术报 设计 00020 微观,沈三白 2012-06-09 2585768 2 2012年06月09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