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明中晚期艺术家开启的中国美术现代性
在文学界,汉学家普实克就极其敏锐地把文学体裁的转换作为现代文学在中国发生的表征。在他看来,在明代,随着向“市场”出售作品的新型文学家、艺术家的出现,诗歌艺术开始让位于小说和戏剧,后者的世俗性质、“市民趣味”及新叙事模式便构成中国文学的早期现代性。
明末的美术现象更有说服力。中国画及至明末,笔墨已高度成熟,自律性地上升至“程式化”的高度,即笔墨已超越所描摹的自然物象,自在地构成具有抽象审美价值的语言。晚明三大家中,徐渭以“泼墨”的方式彻底摆脱了写实的纠缠,将中国画提升至“写意”的高度;陈洪绶则醉心于人物画各种线纹的变化与组合;至于董其昌的山水,干脆如清人钱杜所说:“有笔墨而无丘壑。”语言的独立性,加上“市场”体制所带来的画家的职业化身份,以及在早期启蒙思潮影响下形成的“个人主义”(个性化),再加上为满足新兴市民阶层审美趣味而形成的世俗化取向,便构成了中国美术早期现代性的三大基石。
这意味着,中国美术的现代性是明中晚期的艺术家们来开启的,他们以不同于古典时代的“新体”表明,中国美术现代性是从自己的文化肌理中生长出来的,具有内生性特征。至清初,四王承续董其昌衣钵,彻底完成了以皴法为主的程式化的画学体系建设,将笔墨的抽象美推至中国画的核心地位。从这个角度看,四王的所谓“摹古主义”实际上是以“托古改制”的方式,建立起了通向中国画现代性的不二法门,他们集古典绘画大成的“程式化”的“新体”作品,既标志着古典绘画的终结,也宣告了中国画早期现代性的诞生。
与此同时,中国画家对明中期以来的“西画东渐”也作出了自己的回应,创造性地运用西画若干技法,丰富了中国画的表现力,以此开创了“折中中西”的先河。较为典型的例子有曾鲸、吴彬、龚贤、吴历诸家。曾鲸折中西法,烘染数十层,写照如明镜涵影;吴彬的绘画则带有西方写实主义特征,不仅空间深邃,且细密笔触反复描绘同类物象,产生了类似于西方铜版画式的雕琢感;在龚贤以层层积墨法所形成的“黑龚画风”上,最令人注目的,是光影变化所带来的黑白关系,这一特征隐约透露出与西画的关系;在中国绘画史上,吴历是唯一身兼天主教司铎的画家,其作品参研西法自不在话下。从以上诸家折中西法的实践来看,中国画家在回应西方之始,就秉持着“中体西用”的原则,即中国绘画的核心价值体系不变,对西画的取用被严格限制在“用”的层面上。从这一点上讲,中国美术早期现代性就有了“内生外辅”之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