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辉画展座谈会记录

　　开场白

　　主持人孙克：（中国画学会副会长，著名理论家）

　　今天的座谈会，参加的朋友非常多。国辉一直讲这个讨论会是朋友聚会，大家对他的艺术，对中国人物画有什么想法、感觉和意见，随时可以谈。

　　他实实在在地为中国水墨人物画的推进、传承、创新和延续作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刘大为（中国美协主席）：

　　首先我觉得这个展览非常好，这是一次全面展示、研究和欣赏国辉的意笔人物画的好机会。最早有他上世纪四五十年代作品，按照年代和大致分类，我刚才仔细看了一下，非常好。我在开幕式上讲了，他在注重水墨、传统笔墨的浙派大环境当中，又进入了学院素描造型基础的氛围，他的基本功在形式和节奏上不成问题。浙江美院的老院长、老艺术家直到现在的艺术家都很注重个人面貌，追求在学术、艺术上鲜明的个人特色，浙美是创新学术风气非常浓的院校，加上国辉自己对传统的认识，也决定了他对艺术风格的坚守和不停的研究、实践、探索。

　　我是一个人物画家，以我的角度看来，线是国画的重要因素，国辉在继承传统当中对线性的表现已非常自如和随心所欲。看似随意的几条线其实对画面构成起到很关键的作用。粗细、长短、浓淡、干湿、节奏在线的构成疏密里面都有。他继承传统，对中国画本身的笔墨加以研究、吸收，又有开拓和大胆地实践，在传统意笔人物画的继承发展上作出了非常重要的贡献。

　　意笔人物画本身历史并不长，自工笔重彩至宋朝末年的梁楷，直到清朝，很多人在从事意笔人物画。“五四”以后蒋兆和把素描和造型介入进来，比起山水花鸟，人物画如何发挥笔墨是所有人物画家的课题，也是一个难题。但国辉在这些方面做得非常好，他并没有过多用特殊材料和办法，就是去画，用笔墨表现，用线刻画。我觉得这是中国传统艺术最本质的东西，把它加以研究、推进，加上自己的艺术实践，对生活的感受，对我们当代的水墨人物画是非常重要的贡献。国辉的其他成就大家讲得很多，我觉得他实实在在地为中国水墨人物画的推进、传承、创新延续作了自己应有的贡献。

　　今天他给我们大家展示出来，是我们画友同道学习感受的好机会，大家好好研究，这是我们首都初秋以来的众多艺术展览当中非常引人瞩目的展览。今天来的人都是绘画界人士，有人物画家，还有著名理论家，大家都是冲着画来的，冲着国辉的艺术来的，我很感动。这是一次难得的艺术交流、学习的机会。

　　真的是当今美术学院新传统的教学典范，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

　　何家英（中国美协副主席）：

　　今天有这么多画家、理论家都到了，可见刘老师的地位，确确实实是我们写意画当中非常了不起的一个标志。

　　我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平常我们对刘老师的作品有很深的印象，因为他的笔墨是非常有感觉、有性情的。当然我也知道他这两年又有了一个特别大的进步，但没想到看见原作的时候，真如大为老师所言——虽然他不用任何的特技和特殊材料来表达，但在笔、纸、墨三个问题上表现得极其讲究。尤其是他对墨的运用，所产生出来的韵味不是能简单追求到的。他对人物虚实的处理非常妙，确确实实表现出了作品语言的内涵。我也跟拍了一些照片和一些局部，这些东西感染了我。

　　中国的写意人物画是新中国建立后，中国美术史上出现的变化最大、贡献最大的一个画种，不仅有蒋兆和、徐悲鸿、黄胄这样的第一代大师，还有在他们影响下产生的方增先、杨之光等等，我把这组东西归纳为写意画的新传统，就是新中国成立后形成的一种新传统。这种新传统把中国人物画完全带入了一个新的境界，有着非常深刻、深厚的内涵，并且在表达生活和人性方面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就。

　　在强调当代艺术的今天，美术学院的教学出现了一个否定新传统、扔掉新传统，进行当代语境的探索、研究的过程，结果这个过程造成了我们中国人拿着毛笔去模仿外国人稚嫩的笔法，去画莫名其妙的一种形态甚至审丑、特技等等，看着酸溜溜的。今天刘老师的画展让我看到了一个磊磊落落，在正脉上把新传统深化一步的典范。他不仅仅停留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在写实的同时又能产生笔墨意趣，有那么多可供你抽象出来欣赏的笔墨语言，这是多么不易达到的高度。

　　我也画写意，我深知写意画之难，那跨越门槛之难。我之所以20世纪80年代搞了工笔画，是因为20岁的我很难做到在写意画中表达自己的感受、心性以及对笔墨的理解和把握。作为一个年轻人可以在工笔上慢慢积累，达到一定高度，但后来再画写意时，我仍然感觉非常难。

　　今天看到刘老师的画展，让我非常激动，每张画都有那么多可学习、可品评、可品味的亮点和趣味。他有一种画理支撑着笔墨语言的把握，他的率性和聪慧并没有使他的语言变得小气。刘老师画东西是很灵动的，灵动就容易小，容易薄，可仍然感觉到他是博大的，特别是后来画印度的，还有最后一张拉小提琴的，那种墨的渗透的味道，你无法去形容，不仅仅是以干湿关系来看，他那种率性的东西上去之后就是合理的，那股子气就是感人的。这样一种冲击力不仅仅是从形式上做到的，他的笔墨语言是富有内涵的。

　　后面圆厅过道的那张大画就看出他在人物画教学当中的高妙积累，那么多人物直接上去，画得那么精彩，虽然有节奏跳跃，但因为是一个一个积累起来的东西，不免整体缺乏大的节奏起伏。我也拍了一些精妙的东西，欣赏每个人物局部的时候真的是妙趣横生，真的是当今美术学院新传统的教学典范，达到了一个非常高的高度。

　　这样的东西就创造了新的美术史，创造了新的艺术

　　肖峰（中国美协顾问，前副主席，中国美院前院长）：

　　第一，刘国辉为人真挚，从表面追求来说，有很多创新，注重学术本身。第二，我觉得他的前言言简意赅。刘国辉同志为人非常正直、真诚，而且非常执著、勤奋！他把自己的爱全部倾注进去了。

　　我们浙江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及林风眠的道路是什么？就是画家的责任感加上诗意的表达，这些在他身上得到了完整的体现，不仅体现发展，而且更进一步。我觉得刘国辉在林风眠提倡的融汇中西上前进了一步，比我们开国前的一些老画家、开国后浙派的一些画家也发展得好。这样的东西就创造了新的美术史，创造了新的艺术。

　　创新再加上他的艺术，没有停滞在一个地方。他从上世纪70年代、80年代、90年代到今天，一步一个脚印，不重复自己的艺术，所以我佩服刘国辉同志，也带着这个心情赶来。他曾经办了一个高研班，我说他办到哪儿我跟到哪里，20年前到了中国台湾，台湾人说了不起，中国大陆的人物画发展到如此的阶段！在这个阶段，刘国辉作出了杰出的贡献，我当院长的时候就考虑给他一个什么头衔比较好，觉得对不起刘国辉。我就建议能给的都给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而是我们的学术委员会公认他在艺术上、教学上令人敬佩的杰出贡献。今天的展览也令人祝贺，谢谢！

　　具备刘国辉那样的才能、感悟力和笔墨技巧的画家不多

　　刘勃舒（中国美协顾问，前副主席，国家画院前院长）：

　　人物画是很难画的，这是我们国家的体制和民情所需。我们的人物画还是有很大进步。刘国辉今年72岁，画人物画我们的年龄渐老，很多油画家年龄大的不行，但是我认为具备刘国辉那样的才能、感悟力和笔墨技巧的不一定是现在这些成名的很有名望的画家。他由先天素质决定，很灵气，看起来这么用功，很硬的甩笔。具备这样的不多，我数了数，我们国家能有20人就不错了。

　　我觉得有时候可能画人物画的内部缺少交流，因为大家任务大，要画大画，又很忙，忙于画画，交流会有好处，有时候活得潇洒一点、轻松一点，我们有活得糊里糊涂的。我就讲这两点。

　　他这样一种形神关系达到的成就让我意外

　　孙美兰（中央美院教授，资深美术理论家）：

　　今天看了这个画展以后，我确实触动很深。这些作品从表现生活的深度、连续的广度一直到笔墨写意中国画所要求的特殊的艺术性的高度，都是难以评估的，真实且意外。我并不是不知道刘国辉先生的创作作品，而是他这样一种进展达到的成就让我意外。

　　我突然想起艾青先生，他看到李可染、张仃、罗明3位老前辈的写生，那还是第一次写生，他就说李可染这批写生作品哪怕只有一幅，对中国艺术的发展也足够了。我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刘国辉这次的画展，抽出一幅来，他的高度、深度、广度是不是也不简单了。

　　我主要研究理论，但画还是看了不少，也读画，能经得住看、经得住品味，经得住你展开思路思考我们的文化发展、我们的社会、我们的年轻人和未来的艺术作品还是少的。所以我感觉非常惊奇，非常意外。这是第一点。

　　第二，我跟肖峰老师的想法一样，就记住他在前言里的一句话，非常触动我——他说我作画几十年，形神而已，这句话一下打到我心里了。我正在读前两年薛永年他们编的中国美术史，他旧版新版我都拿来看，追寻最早的人物画，他的艺术达到什么高度，他的理论又达到什么高度，形神而已，多大的气派！

　　顾恺之是我们真正的老前辈，我学顾恺之是从金唯诺老先生开始的，他批评了“空其实对”，讲究了“物对通神”。“物对通神”要求画人物一定要通神，只有通神才能够达到感人的高度。他所说的“物对通神”从民国初年以来一个世纪有个很严重的误读——把以形写神作为我们的指导思想了，这不能不说是我们肖像画发展迟缓的一个重要原因或基本原因之一。这个理论被误读了后，把形放在了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首先要求写形。但我觉得很多的画家已经开始怀疑这个理论是被误读了，而且发现我们的人物画自明清以来陷入一种很幼稚、低俗甚至倒退的状态，跟这个理论也是相关的，就是以形写神。

　　我记得徐悲鸿说过：如果你不把神放在重要的地位，就会造成很多幼稚的现象。画童子一笑就好，画跳舞，美人足，这些形都解决不了，但是还要以形来写神。当然徐悲鸿提出这个问题还没有把要害点得很清楚，刘国辉已经发现形本身要放在一个重要的地位，失掉神，形又不准的话，只能呈现一种衰微的境地。所以我感觉到刘国辉把“形神而已”放在重要的地位是抓住了传统当中的精髓。

　　刘国辉没有参加笔墨语言的争论，但他始终在笔墨语言的求索上很下功夫。他的这些作品无论是很长的大幅或者是单幅，笔墨表现力很强，而且不重复自己。举一个例子，他画了一组画家的肖像，我非常欣赏他画的《黄宾虹》，另外就是《马蒂斯》。把《黄宾虹》和《马蒂斯》稍微做个比较可以看到他在笔墨和语汇上的大不相同——两个不同国度的画家、不同的个性和不同的文化素质，他通过很丰富的笔墨语言表现出来了。《张大千》的幽默，你看的时候就要发笑，包括朱屹瞻老画家那种童稚的感觉，我觉得表现力都非常强。还有特别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系列大学生的形象，这也是我非常意外的。再举一个例子，《同窗》会勾起我们对现代青年人很多的关注和联想，引起我们回忆自己学生时代的同窗生活。我又联想到顾恺之理论的“物对通神”，后来石虎有一个展出，把这个解读画成以神写形，我认为这是一个真正的解读。在刘国辉先生的作品里，虽然没明确标出以神写形，但是这样的画就是以神写形才能达到的深度和高度。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物对通神包含着三层含义，“物对通神”首先要求画家对他画的对象有深刻的了解，深入内心。另外如果不是单幅肖像，两个人或者两个人以上的，人和人之间就要有通神一样互相的呼应。

　　第三是很多画家忽略的，就是和观众心里要通神，所以我说“物对通神”的难度也就在这儿，不光画家要了解对象，还要求对象和对象之间交流，进一步是画面当中的人物要和欣赏者交流，所以我觉得他在这幅画里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想到了一个重要的古代的评论家，他为顾恺之的“物对通神”举了个例子——《维摩诘像》。指出维摩诘的眼睛、眉毛怎么处理，最后处理他的嘴，说要目若寻视，眼睛好像在寻找、将要看一个东西，眉就忽颦，忽然皱起来，但鬓角不动，让看画的人怀疑鬓角是在哪儿动的，最后是口不言而似言。这些画已经上千年了，这些画是不是有些生硬？我觉得并不生硬，看他的目、眉、眼的表情和嘴的动态，包括身体各个方面，一个肩膀和双臂的动作都被赋予了语言，使你感到“物对通神”的动人力量。我就把形神的关系谈一下，谢谢大家！

　　在新浙派的第二代里，刘国辉先生是佼佼者，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

　　薛永年（中央美院教授，中国美协理论艺委会主任）：

　　好的画很多，如果是理论家能说清楚就不是好画，剩下能感动人的就是最好的画，我看了以后就剩下感动了，这是第一个感想。精彩、精妙、惊绝、真情、真挚、真诚，他不靠笔墨造型就能打动人。

　　每个画家都有要承担的一段历史特殊使命，完成得好就非常出色。人物画在20世纪几大画种之中贡献是最突出的，因为它最难。新中国成立之后新浙派，又是中国人物画里的一个劲旅，非常有特色，完美地结合了严格的造型和生动的笔墨，在新浙派的第二代里，刘国辉先生是佼佼者，是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之一。现在各个美术学院的人文学院或者和美术史论系，都会讲一种在西方比较流行的视觉文化理论，说研究一个画是视觉文化，包括一个老道画的符和八卦符号乾坤都可以解读，都有意义。只要是图像，不论是否是艺术，只要是图像都可以去研究。作为一种学术来讲无可厚非，对于画，又只把画看成图像，图像就是符号，就会有一定的意义。我觉得没有学过画或是没有理解画的人简单地对待了视觉文化理论，简单对待了图像的话，他的画就不感人。比如大量使用照片的图像资料，照片会很像，也是写实的，怎么能抓住神？照像型的画比较准，但不见得一定能够抓住神。

　　刘国辉先生的《老师、同学和朋友们》非常写实，但比例不是非常严格量出来的，有微妙的不似，这就特别传神，是相机代替不了的。这是他在写生和速写里捕捉到的东西，这是最生动、最鲜活的。画家面对着他画的对象，去观察、去感受、去速写、去写生，跟照片资料作为图像加工是绝对不一样的。看了刘国辉先生意笔写实人物画的感想就是他不追求强烈的符号化个人风格。

　　我觉得作为一个老师，无论画工笔还是写意人物画，怎么对待所谓的图像理论，使人物画生动活泼，给传神发展提供精彩的范例很重要。

　　他虽是新浙派第二代的重要代表，但画得不闭塞，吸收很宽泛，北方画派的东西也吸收。我看见走廊转圈的《老师、同学和朋友们》，就一下想到蒋兆和先生的《流民图》，不强调层次，但这个墨本身就给了我们层次感，吸收得比较宽泛。像刚才何家英讲的，他是非常聪明灵动的人，没有北方的阳刚东西支撑就会小气，他不小气。也正像他的开幕式请画家一样，很有平常心，请领导当然也很好，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他有平民气质、平常心。但是这个画不是，我们仔细看这个画，今天我看得比较匆忙，有很多鲜活的人物生活和场景有着深刻的含义。所以我觉得刘国辉的画是平常心里含有英雄气，是要给这个时代作出贡献的，是要给后学一种楷模的，对自己要求是很严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