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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副刊

丏翁遗容今犹在

  作为浙江一师“四大金刚”之一的夏丏尊,因为受到反动当局和顽固分子的嫉恨,在经亨颐校长遭撤换后,他被迫离校。先应湖南一师校长易培基之邀,他赴长沙任教。尔后,应经亨颐校长之邀,他赶往家乡的春晖中学。1921年12月20日这一天,对于35岁的夏丏尊来说,走在家乡浙江上虞一个曰“驿亭”的小镇,走上当年朱自清笔下“一条狭狭的煤屑路”,当是获得了同样的况味:“那黑黑的细小的颗粒,脚踏上去,便发出一种摩擦的骚音”,给人以“多少轻新的趣味”。

  在世风跌落、万象幻灭之际,世外桃源只不过是心里潜在理想的一种转换,散发弄扁舟,从来都是猛志固常在的另一种形象。上一代文人的清高与清纯,首先表现在对理想实实在在的实践上,而不是在身陷软椅里故作的姿态或高头讲章的言辞之中。夏丏尊来到春晖中学后,自告奋勇,担任了国文教员,还在与春晖隔湖相望、近在咫尺的象山脚下,盖起了6间平房定居下来,命之为“平屋”。“平屋”虽小,在夏丏尊心目中,却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在一篇文章中,他这样写道:“自从祖宅出卖以后,我就没有自己的屋住。白马湖几间小平屋的造成,在我要算一生中值得纪念的大事。”何以以“平屋”称?夏丏尊生前并未有明确的解释,但纵观夏丏尊的人生追求,其中必蕴含着他对平凡、平淡、平民意识的崇尚。记得他曾经说过:“高山不如平地大,平的东西却有大的涵义,或者说平的就是大的,人生不单因少数的英雄圣贤而表现,实因了蚩蚩平凡的民众而表现的,啊,平凡的伟大啊。”那么平凡的平屋,其实不正是它的主人夏丏尊这位见世间不平便皱眉诅咒,逢青年后学则循循善诱的长者,“铸爱的教育,修道德文章”的风骨和人格的象征?

  就是在这间“平屋”靠山边的小书房中,夏丏尊写了不少散文,并以《平屋杂文》为书名,出版了选集。对于小书房,夏丏尊更是难以忘怀。他是这样描绘的:“靠山边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中风沙最少的一间,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的,在洋油灯下工作至深夜。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更引发人们共鸣的是,也就在这间小书房里,夏丏尊利用春晖中学授课的业余时间,翻译完了《爱的教育》。

  《爱的教育》一书,是夏丏尊根据日译本转译意大利作家亚米契斯的小说。亚米契斯原作名为《考莱》,意大利原语是心的意思,但夏丏尊认为若译《考莱》不能表达书的内容,所以,他“以己意改为《爱的教育》”。书中,亚米契斯用他那朴实的笔触,描绘出小学生安利柯眼中的和他感悟到了的正义、爱心和良知,而且是那么生动、具体和真诚,所以也必感人至深,夏丏尊自不能例外。在读此书的日译本时,他“曾流了泪三日夜读毕”, “就是后来在翻译和随便阅读时,还深深地感到刺激,不觉眼睛润湿”。伟大的灵魂,教育的乐章。《爱的教育》就像风暴中的浪涛一样,撼人心魄。他被那些教育情节充满,被那些细节雕塑。

  夏丏尊竭力推崇“爱的教育”,受惠的自是他的学生,也只有他的学生才最有发言权。而学生们发自肺腑地将他的“爱的教育”昵称为“妈妈的教育”,便是生动的见证。

  住在“平屋”的夏丏尊,与朱自清、丰子恺邻居。因为夏丏尊夫妇的热情好客,不啻是为邻居的朱自清、丰子恺一家,其他教师也多愿到夏丏尊家串门做客。每每串门,夏丏尊夫妇时常留他们吃饭。而夏夫人总会准备一大桌的菜,每回又总是满满的盘碗拿出来,最后空空的收回去。胡愈之赴法留学前,夏丏尊邀请了叶圣陶、章锡琛、贺昌群、周予同、钱君匋等,在“平屋”为他送行。身处这样的环境,拥有这样真挚豪爽的朋友,教师们不禁产生“如归”之感,因而不止一次地说“我爱春晖”。“我爱春晖”的背后意味着什么,不是很清楚的吗?

  1936年6月,中国文艺家协会在上海成立,夏丏尊被推荐为主席,编辑新体小说集,并为之作序。在此期间,他还创办了《新青年》、《日报》等报刊,亲自任社长,对青少年进行民主思想和知识教育工作。后因抗日战争爆发,开明印刷厂为炮火摧毁,期刊统统停刊。为了生计,夏丏尊再度跻身学校,来到上海南屏女中兼任国文教员。由于时局的恶化,日本人欲借其名气,让其出来替他们办事,以笼络人心,但夏丏尊决不就范。最后辞去教职,深居简出,继续搞些翻译工作。在艰难的岁月中,夏丏尊终于盼望到抗战的胜利,但随之而来的是国民党“劫收”大员的巧取豪夺,特务横行,物价飞涨,夏丏尊为此又陷入极度失望中。

  不久,夏丏尊的肺病日益加重。《叶圣陶日记》自为我们留下了夏丏尊去世前后有关情况的珍贵资料。他在1946年4月23日“叩门入,丏翁已挺然僵卧,闭目,呼吸急促,手足渐冷,似无痛苦状”,而至4月24日,“七时半(小墨)来电,言丏翁以昨夕九时四十五分逝世”。

  一代教育巨匠殒落,春晖恸哭,举国悲痛。上海殡仪馆内更是笼罩着哀伤的气氛,“马夷初先生痛哭失声,使人感涕。日人内山完造沉默致敬,亦可感动。美新闻处钱辛稻君为画遗像两帧,临摹准确,线条老练,大可宝贵。各报纸皆有记载,或详或略,一致推崇丏翁之操守与识见”。而芝峰法师的一段“说法”,尤其是“中段数语,甚道着丏翁生平”,自让叶圣陶深感“最为笃切”:“夏居士丏尊六十一年来,于生死岸头,虽未显出怎样出格伎俩,但自家一段风光,常跃然在目。竖起撑天脊骨,脚踏实地,本着己灵,刊落浮华,露堂堂地,蓦直行去。贫于身而不谄富,雄于智而不傲物,信仰古佛而非佞佛,缅怀出世而非厌世,绝去虚伪,全无迂曲。使强暴者失其威,奸贪者有以愧,怯者立,愚者智,不唯风规今日之人世,实默契乎上乘之教法。”而重庆《新华日报》专门发表的《悼念夏丏尊先生》这篇社论,则对其一生作了如下评价:“民主文化战线上的老战士夏丏尊先生,本月23日在沪逝世,这实是中国文化界的一大损失,中国民主阵营的一大损失,中国人民的一大损失!”其情之悲,其心之痛,可见一斑。虽文字不多,却颇有分量,足见夏丏尊先生其社会影响之大、所作出的贡献之巨。

  “夏丏尊先生的遗容,其形与神在钱辛稻先生笔下是那样的逼真。每每通过画作,瞻仰祖父的遗容,我们全家都会油然忆及他老人家那为教育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一生,他那‘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而忧国忧民、敢作敢当的一生。”今年已是79岁的夏弘琰老人如斯说。其实,这岂止是夏丏尊后裔的感念,不也是我们家乡人和全国人民共同的感受吗?是啊,在教育的版图上,在光明的世界里,在心潮的流程中,夏丏尊早已成为中国大地的标记。从家乡出发,又回到家乡。他正跨越历史,挥动着教鞭,用家乡白马湖之音,继续谱写华夏民族最动情的教育乐章……


美术报 副刊 00020 丏翁遗容今犹在 2012-09-15 2614292 2 2012年09月15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