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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就是画

  “写就是画。”这是李梅的说法。禅师在寺庙里说法,李梅呢,借她的文字,在这本叫《时间的底色》的随笔集里说法。

  李梅是画家,懂画画的门道。她这么说,自有她的一番道理。等把《时间的底色》来来回回读了几遍,我也就认可了她的这种说法。

  从1990年12月5日《岁月留痕》到2008年11月某日《秋日采莲人》,李梅为了写这本随笔集,竟花了整整18年的时间!怪不得她对“时间”这么敏感,而且还要凭借画家的天赋,设法辨认出时间的“底色”。

  当然,在这18年里,除了写这些文章,李梅还干成了很多别的事儿,概括起来说,就是画画和教学。画家画画,可以说是自己教自己,画家毕竟是画出来的;老师教学,可以说是把自己所得教给学生,学生毕竟是来学真东西的。李梅这一身,就兼着“画家”和“教授”两种身份。

  一身而兼两职。她累吗?当然累。“能不累吗?”李梅还会这么反问。幸亏,李梅精力充沛(尽管身轻似梅),斗志十足(尽管心潮起伏),从课堂出来,奔乡野画画,收拾好画具,又奔回学校,一路上又是风又是火,也就对付下来了,而且对付得很好。

  让人惊异的是,她那个装满色彩、线条、点呀面呀的灵巧脑袋瓜,还时常惦记着“写字”的事儿。这不,18年坚持下来(现在早超过20年了),聚沙成丘,垒砖为塔,这些文字归拢到一起,便诞生了这本《时间的底色》。这在画家中间,绝对是不多见的。

  我是个“写字”的人,不会画画,对画家中的作家,因此就多了一分佩服。也是缘分,2007年,在中国美术学院举办的一个“高峰对话”活动上,我初识李梅。从“高峰”上下来,我们快活地走在象山校区的青山绿水之间,路上听一个活泼、欢喜、笑盈盈的女子脆嗓音,边走边解说沿途之美景,我还记得她指点一块萝卜地来着……这个活泼嗓音,就归李梅所有!

  返京前夕,李梅设宴话别。听她说起对巴黎的惦念,我不禁想到法国大诗人阿波利奈尔的名作《米拉波桥》(这首诗我熟记在心,此生想忘也忘不了),于是用法语为她背诵了两段。从她瞬间变得悠远着迷的眼神里,我感觉她仿佛重临塞纳河畔,看那河水被两岸夹着,滚滚向前流去……后来,是李梅的画作《街灯》和诗作《巴黎街灯》继续照亮我们在“写字”路上的切磋之谊。

  读李梅的文字,我最深的感触,是她的自然和随性。她总是自然而然地写下第一行,然后由着性子(也是随着兴致),写到哪儿算哪儿,挖到多深算多深。我很欣赏这一点。为文之道,首推自然,刻意是做不成好文章的。随性也是好事,心里怎么想,手就怎么写,嬉笑怒骂,都是性情。可以说,李梅文章的题材,就是她的生活。她生活到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都可能刺激她写起文章来。她对自己的生存际遇非常关切(这部分文字富于反思和内省),又对自己身心的一切响动极其灵敏(这部分文字既是记录又是领悟)……有“写字”相伴,李梅的生命无疑更活泼、也更内在了。

  我在想,与不怎么“写字”的画家们相比,李梅是不是更加在乎“自我认知”?我总觉得,一位画家的写作,可能是出于同他创作自画像一样的热切的自我关注。李梅在写作中,似乎一直在探索对自我的认知:绘画那可见的外在性(色彩和形象)把画家对自己隐藏了起来。与诗人相比,画家更具有手工劳动者的原型特征;画家不是直接说出事物,而是凭借他在材料上所作的标记,告诉我们他是如何“看待”外部世界的。

  诗人可以说是一种媒介,他把外在经验转化成自己的声音。诗人把外在经验转化成某种不同的东西——语言,它是无形的隐喻的世界;画家则把一种外在性——他看见的东西,转变成另一种外在性——画作,它是可见的形象的世界。所以说,画家把自己变成作家,也许隐含了这么一个心愿:抵达更深的自我认知,同时解释自己的艺术。由此我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李梅那么经常地把笔尖刺向“自我”,并在描摹事物时那么喜欢动用与颜色有关的那些词儿:褐红色、灰紫黄色、深绿色、灰粉绿色、土红色、玫瑰红色、禅黄色(这种颜色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在所有的艺术门类中,视觉艺术应该是最天然、最自发的。李梅文章中的自然和随性,正是植根于她作为画家的天性。她的写作似乎受到表达的直接需要的催促,不知不觉就用文字来“素描”。她的叙述性文字确实有着素描的特征:粗线条勾勒,人物、时间、场景、氛围……有时又突出细节,整个过程都记录在案,在效果上抵达了某种异乎寻常的直接和生动,比如《火知了,一把狂野的心跳》,画家几乎把语言当做了速写的极简形式。

  在诗人和画家之间,有什么共同的灵感源泉吗?有。应该就是心性吧。从这个意义上,诗人的问题就是画家的问题。诗人面对言语的物质符号,就像画家面对颜料和画布,要想超越这些质料,唯一的妙法就是动用心性中的想象力和觉悟力,只有这样,作品才能摆脱对自然的模仿而成为一种创造。是的,心性是指心灵自由自在的本性。正是遍在的、但又永远有待发现和领悟的诗性,使一切艺术创造成为可能。

  李梅把这本随笔集命名为《时间的底色》。说到时间,我忍不住想问李梅:“时间有底色吗?”“当然有!我只是没直接告诉你!”李梅这么回答。我自己是这么想象“时间”的:它可能一开始就有,也可能始终都没有;因为当你渴望指认它时,它是无的,它总是通过自身逃逸;而当你浑然不觉时,它又是有的,因为你就生活在它里面。

  那么,时间究竟会有怎样的底色呢?我想到了以下三种可能:李梅说的“禅黄色”,树才推荐的“虚无色”,或者天地之间的“变幻色”。

  不过,对底色而言,永远存在着另一种颜色。正像时间本身,颜色也是不可穷尽的。

  2012年6月9日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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