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能生巧“庖丁解牛”
超凡脱俗“物我两忘”
■魏琦(浙江嵊州中学)
“印象派”这一概念已为人熟知,莫奈是印象派的奠基人,也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当时的印象派画家被公认为是一群反传统的叛逆、落选的乌合之众,受到上流社会的鄙视和嘲笑,然而由于这一群画家坚定不移的奋斗,尤其是莫奈的积极促进,终于确定了印象派的历史地位。20世纪以来,印象派已意味着感觉和观察方式的变革,这种变革不仅早已深入绘画领域,而且涉及雕塑、音乐、文学直到艺术批评,其影响之久,至今不衰,作为印象派画家中最伟大的画家,莫奈的艺术代表着印象主义的精神本质。
“印象派”在美术史上的地位和作用已不用多说,我们的责任是把视线转向画家个体,通过具体的作品去探究大师的心灵和作画状态,从中得到启发。
一、用平凡、独特的审美视角出发去发现美,作画前对景物认真观察、体会、消化,做到“胸有成竹”。根据表达的需要不拘泥于表达的方式方法,直接提升到写意重的高度。
在莫奈所创作的无数色彩斑斓的作品中,最高成就是他晚年所画的那些巨幅《睡莲》了,这时的画家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最能反映光色特点的莲花池塘的题材上,以此来容纳毕生研究的成果,这些《睡莲》不像过去那样现场写生,而根据观察所得来的新鲜记忆在他的吉维尼花园画室中完成的。为此,他一连几个小时地坐在花园的长凳上仔细地观察水面的光色变化,《睡莲》是前人从未画过的影材,它是一部史诗,把莫奈一生积淀于内的灿烂的华彩发挥得淋漓尽致。它一反西洋风景中严谨的透视法和静止状态,创造了一个自由恢宏的平面空间、阳光与阴影、水面的反射与天空的云彩,永无心境地流变着,色彩在空气中颤动,我们的目光不是固定在某一个点上面,而是随着明暗节奏的牵引,在画面上自由地行走,像一部田园曲在流动:莫奈的第一乐意是在浓密的紫色和蓝色的弦乐中进入的,青色的浮萍烟雾一般地向中景蔓延漂移,轻盈的云彩与浅蓝的天空开始出现,声音渐渐地明亮起来。中景部分音色变得浓郁饱和,像是加入了管乐的合奏,大块粉红、橘黄的暖色夹杂清淡的冷色,生物地交织在一起,笔触欢快而跳跃,更衬托出了暖色的充实饱满。最后的乐章是在大块浓重的暗色色块中结束,只有零星的莲花像幽灵一样地消失其中。全画面是在平面的色块图形下展开的,天空、云彩、树影、莲花等一切实在的物体都被绳索状的笔触编织或分解着,不重物理的描绘只见气韵的弥漫,灵感伴随在色彩的无穷无尽的演变中,恰如宋人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描述的那样:“笔甚草草,近视之几不类物,远观之则景物粲然,幽情远思,如睹异境。”
现在让我们看看莫奈是如何观察色彩的:“当你出去画画时,要设法忘记你眼前的景物,一棵树,一片田野……只是想,这是一小块蓝色,这是一长条粉红色,这是一条黄色,然后准确地画下你所观察到的颜色和形状,直到你达到你最初的影像为止。”尽管莫奈的观察方法首先强调的是色彩和形状,而不是具体的事物,不过由于他所画出的色相、明度、形状及其位置的准确性,最终色彩仍然会还原成真实而清晰可辨的景物。这种情况,清楚地表现在莫奈早期的作品里,明暗色块分明,天、地、物界限清楚,构图透视也要严谨得多。可是后来,这种准确性逐渐消失了,莫奈把光色明度的微差变化从绘画的各种因素中抽象出来,创造一种独特的感觉,大自然的一草一木都充满着战栗的生命感。画面越来越放松,颜色变得更加悦目,轮廓模糊不清,到了晚年,简直混沌一片,水天一色,茫茫苍苍。这种混沌的景色,如返宇宙本体,神游于物之初。莫奈所创造的这种混沌意象对20世纪的一些现代画家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法国华裔抽象画大师赵无极为此创作了三联画《向莫奈致敬》,我们在美国抽象表现主义大师波洛克的《薰衣草之雾》里,也看到莫奈的影子。
二、生动的笔触使画面的画味十足,充溢着鲜活的气息和明快的节奏。
中国画讲“笔墨”,对应到西画里,也就是笔触和色彩的意味。莫奈的笔触意味经历了不同的变化阶段。《草地上的午餐》是莫奈的早期作品,从中我们可以看到,那时他的笔触刚劲有力,像库尔贝一样把颜色厚厚地涂到画布上,有时几乎是大块平涂,到了画《睡莲》的时候,已经完全是另一种柔韧的笔法了。由于打破了事物之间的边缘,景色浑然一体,没有任何阻碍,笔触可以在其中纵横驰骋,简直像清代傅山的草书一样,线条缭绕,随形荡漾,如揽虹霓,达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与古典油画那种笔触衔接、明暗推移的方法不同,莫奈采用的是交叉重叠的技法,用透明的深颜色叠加在亮颜色上,或是用不透明的亮颜色覆盖在深色的底子上,在颜色湿的时候,笔触交融混合,在颜色干了以后,往往用厚厚的笔触拖过表层,产生醇厚毛涩的飞白肌理,形成了极为复杂和耐人寻味的画面。这种漫天撒网叠加分割的笔触,到处透着底层色彩的空隙,因此层次丰富又有透气呼吸的感觉。莫奈的作画方式和状态,与中国画大师黄宾虹有着非常相似之处。在黄宾虹的一些山水画稿里,常常是以几条疏朗线条勾画出松劲的轮廓,空白处充满意趣,正所谓“画如布弈”,处处皆是活眼。而已完成的作品便是在此基础上,层层“积墨”,笔法乱而不乱、齐而不齐、乱中求趣。客观物象被消解,思想感情和笔墨趣味肆意发挥,最终达到“浑厚华滋”的艺术效果。莫奈的画可谓“积色”,观其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可以看到他的作品过程,开局色线潦草,处处透着空白的画布,洋溢着鲜活气息,非常能引发人的色彩联想。当他一遍遍地把颜色重叠上去,最后就形成了丰富的色彩之网。天涯陌路,殊途同归,二者“笔墨”均由画理进入了抽象王国。
三、熟能生巧“庖丁解牛”,超凡脱俗“物我两忘”。
创作《睡莲》的阶段,也是莫奈最辉煌又最悲剧性的阶段。由于白内障疾病,严重地影响了他的视力,曾经因为部分失明而一度中断了工作,经过治疗,视力才有所恢复。但是要在很强的光线下,才能执笔作画。据说有时甚至要看一下锡管上的标签,才知道用的是什么颜色。然而老年的莫奈技巧精湛纯熟,无与伦比,几乎达到不假思索的地步,可以说是以恍惚的灵感来作画。年轻时刚健的硬派小生已不复存在,现在他更像一位太极高手,用擦、抹、拖、推等的手法,把颜色层层重叠到画布上,如同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笔触在色彩间游刃有余,画面上一片神行,进入忘我状态。这是一种从描述进入体验的过程,或者说结果本身已不重要,而过程的体验才是最有意义的。技艺在这里升华为道,此时他不再是一个视觉印象的追踪者,已于恍惚之间超越感官而进入冥冥神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