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应聘“清华大学全国美术理论研究与书画创作高研班”的人物画高研班任导师。一年的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这个班就要结业了。盘点一下教学过程中的思考和记录一下在教与学矛盾碰撞中飞逝的火花，将对这些学员以后的发展以及业余美术教学的探索具有启示的意义。

　　我借《美术报》的一角，将这一年来教学中思考的十个方面的问题分列其后，逐点道之与大家探讨。

　　一、纲举目张

　　本班共有学员20人。年龄大的50多岁，最小的不到20岁；有在校研究生及本科毕业生，也有业余学画多年从未进过校门的业余作者；有画工笔人物、写意人物的，也有画动物和花鸟的，但他们都希望借这个机会学学水墨人物画、练练造型基本功。面对这么一个繁杂、多元、层次不齐的小群体，如何在学业设置上去教授，如何在思想观念上去调理，这使我产生了很大的困惑。经过多次斟酌，我想应该首先抓住共性的东西，按照清华美院培训部的课时规定及管理要求，做出一个让大家都能适用的教学大纲。这样按照由易到难、由简到繁、由基础到上层、由技术到艺术的程序来安排，设置了如下几个教学阶段。

　　1.教学思想及学习方法概述；

　　2.临摹：（1）古代人物线描（2）现代写意人物；（3）西洋绘画转移摹写为水墨语言；

　　3.速写与慢写：（1）临摹古今大师速写、素描；（2）用木炭条模仿毛笔效果画慢写；（3）意笔线描练习；

　　4.人体写生：（1）男人体；（2）女人体；（3）了解人体与着衣人物的衣褶关系；（4）木炭线条人体与毛笔水墨人物写生；

　　5.水墨写意人物写生：（1）老人；（2）妇女；（3）青壮年及儿童；

　　6.创作课：（1）历代名作欣赏及画面分析；（2）全国美展获奖作品及近10年全国美展获奖作品欣赏及分析；（3）创作规律教学：①立意；②构思；③构图；④制作；⑤取题；（4）结合全国及省展的征稿布置创作课作业；（5）审改学员的草图；（6）正稿辅导。

　　二、因材施教

　　刚才说过这个班的学员年龄、水平、画种各有不同，其在领悟性及表现能力上也差异较大，针对他们的实际情况，我除按普遍规律讲课布置作业外，在个别辅导及布置作品时也各有侧重地照顾到个性化的差异。比如几个爱画古典人物画的学员，让他们在学人体素描及速写时，下死功夫打好造型的基本功，在临摹研习时重点研究任伯年和陈洪绶；几个画工笔及画大写意人物的学员也根据他们的具体情况布置相应的作品，使其在保持原有的艺术个性上循序提高。在现有基础上提高认识、升华自己，切忌“推倒炉灶重来”，让学员“找不到北”；另有几位画花鸟及画老虎走兽、甚至搞书法刻瓷的学员，在肯定其悟性启发其智性的基础上，根据其不同的情况进行个别辅导；一位画西画的女同学有较强的造型能力，但水墨工具掌握不好，尤其对线造型的认识有所偏差，即重点让她熟悉毛笔工具性能，讲授中国画与西画不同的艺术观念和处理手法，加强她对东西方艺术差异和艺术规律共通性的认识。

　　三、因势利导

　　同学们的层次和水平虽然不同，但都有自己的特点并各有闪光点，要善于发现他们的优点加以不同的梳理、正确的引导，使其璞玉归真、雕饰天成。窃以为艺术教学的立足点，除传授技术性、基础性的知识外，就人材成长的角度讲，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教师对每个学生个性化的把握。学员的个性差别往往很大，这恰恰是培养人才的关键所在，同时也是一个艺术家成长到什么状态、成才为什么标度，成长为什么样人才的关键所在。每个人的秉性不同，他们在消化技术性的东西时，往往有着不同的表现。比如，德州有位学员喜欢刘文西作品中干裂秋风的笔墨线条及写生的朴素的人物形象生动的表现，东营、济南有几位喜欢意象造型、现代水墨笔墨的处理，还有的同学擅长用线表现古典人物的题材，有的则喜欢清淡、丰富的意韵……

　　我认为作为一个优秀的教师，应该根据学员的不同秉性去引导、去发现、去培植他们的闪光点，继而扩散为光明一片，而不是生硬让学生学自己，使学生们像一个模具刻出来的一样，成为无数个自己艺术风格的复制。

　　四、举一反三

　　因培训班性质的教学不同于在校学生，其特点之一是整个学习周期较短；二是每次集中授课时间，只有三四天；三是学生水平差异较大。所以不能像普通班那样针对每一位学员进行深入细致的辅导和训练。比较可行的办法是将学员存在的普遍性问题，以及学员在学习中的表现情况归纳为几种不同的类型，并选出典型的习作进行剖析，让学员们从个例中理解普遍规律，在别人的成功和失败中审视自己的得与失。教学的实践证明，这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学员们能够从教师的剖析讲解中了解别人与自己相同的优点、缺点、不足，知道了如何避免和改进、知道了如何坚守和发扬。

　　五、取长补短

　　如从培养和保护学员的艺术个性角度来讲，取长补短是不可取的。因为那样将使学员磨平了棱角，丧失了各自的艺术个性，补短的结果就会都变成一样“长”了。如果让大家都向一个方向看齐、朝一个层次补齐了，那将会抹煞他们的艺术个性。但是若从技术层面讲，“取长补短”还是有道理的。因为学员们在造型能力、用线方法、笔墨把握、抽象美掌握方面，确实有着水平的不同，他们之间还是可以取优补劣、取长补短的。另外，每个学员亦各有所长，并没有全才、全能型画家和学员，每位学员的一个优点如发扬光大至全班，不仅对他个人成绩的巩固有益，同时也对整个班尤其是对后进学员的进步更是有着启示的作用。

　　事情往往都是辩证的。从另一方面讲，也要“就短说长”，即每个同学有长处就必有短处。对待短处有两点要注意，一是技术性的，要先克服自己的短处，继而汲取别人的长处而补之；二是秉赋性的，这是难以根本改变的特点，但不一定是缺点，如有的学员个性内敛，作品细腻，有的则个性豪放作品粗犷，要因人而教。往往一个人的“短处”恰恰是他将来的长处及优点，有可能一个人的“短处”会成为他成才的“增长点”。

　　六、抓根固本

　　中国画分山水、人物、花鸟画三科。我一直认为这三科虽然在艺术规律上有着共同性的东西，如写意精神、笔墨规律、书法基础、立意落幅等等，但在具体学习和表现上，的确又有各自不同的立足点，即关键的切入点、基本点、底线点。我觉得山水画的基本点是意境，具体表现在构图立意、渲染造境，代表性技法为勾皴点染；花鸟画的基本点是情趣，具体表现为撷取典型、提炼笔墨、强调笔情墨趣上，代表性技法为骨法用笔；而人物画的基本点是造型，具体表现为以线造型、平面处理，代表性技法为勾线。

　　人物画家的基本功即是造型的准确性训练。当然随着每个人艺术的成熟及艺术旨趣的变化，有可能对造型的理解会朝向意象、变形、抽象性转化。但作为学员，一开始对造型的准确性把握却是最首要的。所以我对他们的要求是严过“造型关”，这是一个人物画家起步最根本的立足点，它要高于笔墨、高于用线、高于一切。我在设置的一系列课业中，始终将“造型”的训练、对“造型”的要求放在第一位。如在临摹作品、人体写生、水墨人物写生、速写练习等课程中，都是紧紧围绕着造型能力的提高和把握而展开的。

　　七、既说亦练

　　在这一年的人物画创作研究的教学活动中，我视作是一次实践自己教学主张的一个平台和机遇。我想在短短的近10次授课中，传达给学生一个创作及自学的正确理念，让他们扭转偏差，建立一种正确的创作观念。但是只用嘴去“说教”是远远不够的。吴冠中说过，画画儿在某种程度上讲是一个“手艺活儿”。所以就画画的教学效果来讲，“说一千道一万，往往不如动手画一遍”。山东画界也有个“传统”，鄙视“天桥的把戏——只说不练”。所以在这一年的教学中，我几乎在每一个阶段的教学时，上完大课后都与同学们一起画画。在同画、同学的过程中，用画笔去体会艺术的真谛，并消化且实践着在这个艺术信息爆炸时代的最新感悟，在这个过程中随时去辅导学员的作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边画边讲的效果也比“干说”更直观。尤其是在上写生课时，既能对自己的教学理念进行实践性验证，也能让同学们看到一张画的每一个步骤是如何进行的，这样确实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教学效果。

　　八、鼓励为上

　　“鼓励”并不是“图虚荣”、“说假话”。因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被赞许、被认可的愿望，尤其是能得到老师的认可。成年人也不例外，这种心理可以转化为学习的积极性和自觉性。作为老师应该善于发现每一位学员的优点和闪光点，尤其是他们在学习过程中的些许进步、在徘徊不前时的有所突破。要让每位同学都感觉到鼓励他时，你讲的不虚，确实是他的优点和成绩。现在回忆起来，我青年时期做老师时在这方面做得很不够。那时往往看到同学的不足和缺点多，发现成绩和进步少。批评多于鼓励，这使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和自信心大受影响。只有少数心理承受力较强、才分也较高的学生能够最终走出来，当然他们一旦走出来也是在同代画家中较优秀的。而今天面对水平差异较大的短训班，就更应该以鼓励为主了。但是批评也是必须的，批评更要讲究办法，一是批评与表扬的比例要小得多；二是批评尽量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个别进行；三是表扬则尽量在人多的时候进行更有效果。实践证明，以鼓励为主、批评为辅的教学效果非常有成效。

　　九、有法无法

　　中国传统学画往往讲究传承和方法、画法。有法很重要，这样让学生感到有法可依，有章可循，由简到繁，由浅到深，循序渐进。这种普遍规律性教学应该说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是行之有效的，也很见效果。但对于基础较好、能力较强、悟性较高的同学来讲则对他们更要强调规律性、本质性的东西，在具体方法上不去苛求，不让他们去恪守一些固定的东西，以启发他们的研究性、创造性。当然同时也要给大多数的学员讲明这个道理，在学习的道路上我们每个人都是从无法到有法，又从有法回到无法，甚至创造自己的新法去走自己的艺术道路的。每个成功的艺术家都是从必然道路到自由境界，亦或到创造境界去进行自己的艺术创造的。

　　十、艺无止境

　　本班的20个学员除少数是年轻人或专业工作者外，大多是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有着自己工作建树的业余画家，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即都痴迷于绘画。我告诉大家，从事艺术劳动是投入一辈子的精力都不见得有回报的行当，往往我们享受的是过程中的快乐，当然也可能是遭受过程中的痛苦，多数时间是“苦，并快乐着”。“撒一滴汗水就有一份收获”的规律在这儿不见得通，但不撒汗水肯定没有收获却是“硬道理”。艺术探索是永无止境的，这不仅是指从广义上来讲艺术永远没有一个标准，没有一个能够到达的边界，从狭义上讲，每个人也不可能达到谁也不能企及高度的可能性。但艺术的学习和探索又确实是一个很个人化的工作，也靠每一个人自己的努力去体会其中的奥妙。艺术的享受不在于你获了多少奖、参加了多少次展览，而在于你在或苦或乐的艺术探索过程中。这个过程只有起点，没有终点。艺无止境，大概这恰恰正是艺术的魅力所在吧。

　　2012.10.25.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