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中国，突出发挥了写意精神的画科是花鸟。写意花鸟画，萌芽于五代，兴于宋元，明清两代蓬勃发展，无论兼工带写的小写意，还是放笔挥洒的大写意，都名家辈出，佳作如云。20世纪的西学东渐，使水墨写实渐成主流，但最早提出的“传统派四大家”（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和潘天寿），却有三家以写意花鸟画著名。

　　这一现象提示我们，思考绘画领域的中国精神、中国特色与中国道路，不能不研究写意精神与写意形态，而近代写意花鸟画，又直接与明清写意花鸟画脐带相连。对明清写意花鸟画的研究，以往多系个案与画派，少有整体的论述，有之也多着眼于画史，殊少深入到理法层面。根究明清以来写意花鸟画的精神意蕴与付诸表达的理法，自然是一个前沿课题。

　　本书的作者刘海勇，毕业于原温州师范学院美术系本科，后考入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花鸟专业硕士研究生班，毕业后留校任教，已从事花鸟画教学创作和研究多年。3年前，他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实践类博士学位研究生，时而在杭州担负任教课程，时而来京接受专业导师张立辰教授的指导，在写意花鸟画的创作和研究方面深造。

　　明清的写意花鸟画，大多是折枝、丛聚和盆供，除去少数衬以泉石，基本只画主体，以空白代替衬景。但画家的写意，往往与“造境”连在一起。有的纯以画中的形象及虚实关系构成的境象传情达意，有的依赖题材积淀的象征意义抒写心曲，还有的靠题诗题句引发想象拓展画境而传达立意。但以往的画家或学者，从理论角度进行研究者很少，或者对理论的述说只在形而上悬浮，不能贴近创作。

　　刘海勇好学而深思，尤其善于发问，而且不断追问。我记得，他只要来北京，就会登门求教，给我这个论文导师提出不少问题，有时在外出旅行的车上，也会不间断地提问。我还发现，他对于张立辰教授的“笔墨结构论”、“黑白韬略论”和“二度神化论”，甚至“合掌顺掌论”都有透彻的理解。以师辈的认识为起点而继续思考，正是他的治学特点。

　　写作博士论文之前，刘海勇已经完成了一个课题：《中国写意花鸟画理法浅释——造型法则及其笔墨结构研究》，试图把写意花鸟画的基础理论、笔墨结构的造型方式和表现方式与基础技法结合起来。他的博士论文《明清写意花鸟画的笔墨结构与写意造境》则在前书基础上，进一步以张立辰的笔墨结构理论为指导，讨论明清写意花鸟画造境的有关问题。为了思考深入，他接受建议，首先在概念体系上下了功夫。

　　在他的理论表述中，最主要的概念有两组。一组由“象”、“空间境象”和“境”组成。在他看来，“象”是客观物象的提炼，对应于客观物象，“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如果说“象”是画中的“实”，那么“空间境象”就是画中“象”的“实”与“象外”的“虚”的互动。而他所谓的“境”，则是通过空间境象反映出来的精神内涵，体现了作者文化修养、品格情操的艺术格调与精神境界。

　　另一组概念由“图式”（或称图式符号）、“程式”和“笔墨结构”组成。他心目中的图式，是显现画内“象”与“空间境象”具有概括性与象征性的个性化视觉图像。“程式”的一层含义是用于传承的共性化的“图式”，另一层含义是一定的操作程序，比如像书法一样符合笔顺的书写性。“笔墨结构”是指用以状物写心的各种笔墨形态及其个性化的有机排列与组合。

　　论文虽也论及技法理论，但其性质总体上属于美术史研究中的理论性探讨与理论性阐释。主要讨论的问题有二。一是从“造境”角度探讨明清写意花鸟画的审美特征和意境生成的两条主要线索：由自然到艺术角度；由诗书画印结合的角度。二是明清写意花鸟画“造境”中笔墨结构的两个特点：更加书法化与综合化；更加依赖笔墨的程式规范与图式符号的运用与转换。进而梳理历史资源、总结传统经验，回答写意花鸟画创作与教学中的问题。

　　可以看到，论文系统地讨论了写意花鸟画语言技巧与思维方式的许多问题，涉及了师造化与夺造化、象内意与象外意、象与境、传统程式和个性图式、“间画间题”与传统时空观下的空间境象、笔墨结构中的钩点法的发展、墨法与水法的成熟、款印的意义、诗书印入画的自觉、天人合一的审美情怀、心学对明清写意花鸟画的影响等等问题。特别能够理论结合实际地对明清写意花鸟大家名家的作品，作细致的具体而微艺术分析。

　　显然，作者对所讨论的问题，具有比较丰富的知识积累，比较长期的实践经验，又尽可能吸收了花鸟画已有的研究成果，认真学习了两位导师的书文，围绕明清写意花鸟画史论中造境等问题，初步形成了结合当下创作与教学的比较系统的言之有据的见解。在指导论文的过程中，我曾就问题的相对集中、概念的明确界定和严格区分、历史与逻辑的统一，与他多有讨论，他都一一认真思考，不断深化，因此在答辩中获得一致好评。

　　当下，关于美术史论的研究，在学科的交叉中不断扩展，其作为人文学科的广度与深度都有进境，但是密切联系本体的研究，探讨艺术规律的研究，反而若有不足。刘海勇从事博士论文写作的一个突出特点，是不仅关注本体，弄懂深奥的道理，而且在分析经典中给以明晰的阐释。这也是他作为一名中国画老师的宝贵品格。现在论文经过修改完善即将出版，海勇索序于我，故而略述所知所感如上。

　　2012年7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