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实的肃穆
王凯
前段时间,就在因为中华艺术宫正式对外开放,上海美术馆老馆显得有些落寞的时候,“高原之魂——吴长江作品展”在此开幕,美术界各方大腕再次云集于此,让这里的人气再度火爆。
身为中国美协常务副主席的吴长江,可谓成名已久,然而就是这样一位领导,所花费在写生上的时间要远远多于举办展览的时间。当天,一方面是爆棚的人气,一方面则是展厅内墙上悬挂着的作品与其中安静的画面,鲜明的对比,让观者动容。
画展开幕前一天的晚上,我与几位大学时期的同学相聚在上海,席间,聊起此次展览,大家异口同声地谈到考美院前都曾经临摹过吴长江的素描作品。似乎在当下,评价一位艺术家的成就,极少能听到关于其基本功的论述,而实际上,这是一种失准的评判方式,基本功至少是考量艺术家成就高低的重要标准之一。就基本功而言,吴长江的素描与速写,画得极佳而且影响广泛,厚重而灵动、朴实而大方,是富于审美意识的,善于把握动势,发挥线条的表现力,极为传神。这些来源于他对西方素描和艺术造型的学习和研究,同样也得益于他对民族传统艺术所持有的浓厚兴趣。
写实主义是一个庞大的概念。这一传统,直到现在,还在被相当一部分当代艺术家嗤之以鼻,但却是吴长江无比珍视的东西。以他为代表的一批艺术上的坚守者,不但没有让我们看到学院美术创作在当代美术界的颓势,相反,我们看到的是厚积薄发的力量与不断生发的惊喜。吴长江属于写实,但是,却有着自己个性化的切入和深化,因而他的作品中常常涌现出独到的心得。
吴长江赋予素描与速写以独特的文化品格、民族气派和个性特色,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他在铜版画、石版画领域的成就。此次展览中也展出了他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所创作的一批铜版画和石版画,伫立在这些作品前,很多观看者与我一样,久久不肯离去,这分明是其中所深藏着的寂静的境象、深远的意蕴以及迷人的神韵,征服了观众的内心世界。这种艺术感染力的造成,除了精湛的铜版、石版技巧外,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素描、速写和铅笔淡彩打下的基础。这批作品也总会让我联想到李伯安的《走出巴颜喀拉》,虽然一类是高昂的立意和恢弘的气象,一类是细微的体察和温暖的呈现,但两种艺术创作风格所彰显出的精神世界却同样让我们从平实中收获了感动与肃穆。
了解吴长江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艺术“苦行僧”,从大学时期的毕业创作开始,他曾经数十次地深入青海、西藏等高原地区进行艺术创作素材的积累,并且,他每次的写生都不是常态上的走马观花,这也是对今天浮躁的形式意义上的写生一种很好的回应。吴长江钟情于写生,他的作品主要不在于记录,不是搜集素材,而是以最直接、最鲜活的感悟,与高原人物和高原生活整合,进而提出了一个“现场创作”的命题。以前常态意义上把深入生活、搜集素材,作为“写生”,而所谓“现场创作”就需要艺术家直接在采风写生过程中进行创作,这对很多艺术家而言是困难的。首先是在创作条件上,一些负重的画具往往会限制艺术家的创作手脚,所以,进行现场写生,艺术家首先要克服自身体力上的懈怠;其次则来自于心理上,往往被视作是轻松的采风写生,被严谨的创作所代替,这种心态上的克服对艺术家而言是更难以适应的。在我所接触的艺术家中,只有极少数的人可以采用这样的创作方式,应该说,这类艺术家往往对艺术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执着。
多数艺术家对于自我的创作,都有着难以名状的困惑。在这点上,吴长江对自我有着明确的判断,他始终认为自己创作的范围很窄,而窄的原因是因为创作主要集中在了多数艺术家不会特别在意的写生创作上。从创作心态上说,他是将自身与题材之间的关系看作是一种人生的约定。这种欲罢不能的精神,最大限度地拉近了艺术家与描绘对象的心理距离。他也曾经坦言,在实际创作中,并没有大家所想的那样固定,特别是在画牧民的时候,往往作品还未画完,牧民就已经坐不住走开了,与画室中面对固定的模特差别很大。
在这天的展览中,一张用于记录吴长江艺术生涯的海报,也让我印象格外深刻——手持画板、身穿厚厚羽绒服的吴长江背后站着一位蒙面看他创作的少数民族少女,晦暗的灯光下,只有两人的眼睛发出闪亮的光芒。感谢这张照片的拍摄者,让我们看到了青藏高原蒙养下的人们,同样,也看到了一位孤独的艺术家对这种蒙养精神的把握与追求。有时候,我也在想,人生之中总有一些冥冥的注定,吴长江名字中的“长江”两字,其源头便是青藏高原,而吴长江以几十年的时间不断在这片源头之地追寻艺术的真谛,也许就是一种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