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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6版:副刊

饥渴未能得
饮食之正

  早年间喝水就是喝水而已,只要能盛水,用什么物件并不在意。最常用的是一种玻璃罐头瓶,不仅吃了里边的罐头,瓶子还可以留着喝水用,反而觉得专门买个杯子怪浪费的。正所谓:“饥渴未能得饮食之正。”

  喝水无非是为了解渴,用什么器皿并不紧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讲究起来了,家里、画室里,堆满了各种款式的茶壶茶碗,还有了紫砂壶。难道是“得饮食之正了”吗?也未必,解渴喝水的事于人之初本来简单到可以就着溪涧手捧即可,今天却繁琐到选茶、选水、选茶具、挑几案名目繁多,极尽铺陈。这算不上雅,只是说以此来消灭多余的时光,多一些生活的趣味而已。

  “君子不器不立”,在中国人的习惯中,人的品性和成就都要用一件器皿来形容。酒醇饭香固然是饮食的第一要事,然而嘴在眼睛之下,入口之物必得好看。酒浆的颜色,菜肴的丰简,都得选适合的器皿,所以喝酒有兕觥角醆乃至竹木虾头诸等异器;饭再好吃,却还有一句“美食不如美器”跟着。葡萄美酒的香醇不知如何,可夜光杯盛酒的美感已成佳话。

  因物择器,也因人择器,王熙凤给刘姥姥用银头象牙的大筷子不是因为她尊贵,恰是与身份不合的滑稽,如同小个子卓别林的大鞋,自然会有喜剧效果。茶与酒和饭相比,器具的重要性更是到了因器忘茶的地步。以大碗盛之则曰“大碗茶”,以小罐盛之则曰“罐罐茶”。你真要是渴了当然是大碗实惠。

  紫砂可以说是“低调奢华”。一捧泥土,经过精工细制,已然是一件精美的器具,却还要极尽巧思,镂刻写画,要让它焕发出耐人寻味的精神。藏家把玩,又可养出玉般的光泽,所谓的“紫玉金砂”,比金子还珍贵。塑料杯、玻璃杯、陶瓷杯只会越用越旧,紫砂的神奇却在于它是活的,自泥坯成型至使用养护的整个过程它都在生长,没有“旧”,只有“老”,且越“老”越“美”。

  世间万物之形,无外乎方圆。壶之异态,各有其美,然皆为方圆变幻。欲得一壶之美,自砂质之粗细,拉坯之百炼千锤,器型之韵致,细节之精妙合理,手感之温润舒爽,到字画金石之巧思回味,火候之得当,掌壶者玩养之应手,无一不重要。看似玩赏的是掌中之壶,又焉得不是借壶中一方天地养乐道安善之心?

  中国人重修心。修心之念渗透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屈原心志高洁,所以“带长铗之陆离,冠切云之崔嵬”,孔子存仁爱之心,所以御车抚琴中处处寻得贤德。饮茶固然是消遣,更是文人娱情养心的方式。佛家的释然,道家的超脱,儒家的方正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物虽小却意无穷。

  可惜古人“半壁山房待明月,一盏清茗酬知音”的安静早已难寻,而今的茶馆未必有什么好茶可品,更没有什么好壶可赏。客人大多是生意场或是官场的人,聊的和茶没有什么关系,更很少能见到喜欢茶、懂茶的客人。更有甚者,茶社其实就是棋牌室,一天到晚是哗啦哗啦的麻将声。

  一个金钱说了算的时代,守住自己的灵魂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过去是“君子不器不立”,今天不知“人”和“器”该是种什么关系?似乎很少有人愿意在平凡中的体会讲究。人们愿意买LV包和宝马车,愿意在紫砂壶里泡成千上万的铁观音,十万八万的普洱茶,愿意追求生活的“奢侈”。也许这无可厚非,有人觉得贵的茶确实香,无论多贵,只要你消费得起都是合理的。但假如只求最贵不求最好,铜钱的味道胜过了茶叶的味道,就失去了它特有的文化品性。越追慕奢侈就越无知,这句话可能有些片面,俗话说一分价钱一分货。但无条件的价格追慕很可怕,可怕到把真牙打掉咽到了肚子里,镶成金的。

  褒贬品评别人的话总是很容易说出口,一不留神就喋喋不休。可带着愤青的火气即便是出于正义也远离了君子的本色,远离了紫砂壶期待人应有的气度。有道是“君子素行其位而行”,人若能安心于自己之所能便少了许多火气、浮躁气,就如壶中之上品,和谐、温润、内敛。所以制壶者不必多言,看看他的壶就知他是雅是俗;用壶者也无需多言,看壶就知其道行有几分。识人何妨先识壶?一把壶中见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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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之正
2012-12-01 2770768 2 2012年12月0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