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憾山岳 笔舞风涛
——靳文艺其人其画
我早有为靳文艺先生写点文字的冲动,开始我觉得很容易,但真正想动笔时,才犯起难来。自认为容易是我曾同文艺先生一起在宋庄国画院共过事,他是副院长,与他话头颇合,对他的人品、艺品也颇为了解,可以知人论世、知人论艺,而仔细思考后,才知难为。他有着非同常人的人生经历,传奇丰富的艺术人生足可写成一部感人至深的长篇小说,遗憾的是我不是小说家,无法生动地将他那些珍贵的人生经历、传奇艺术故事一一达之于文,更没有言简意赅的叙述手段将其精彩地浓缩出来,且又常常婴于物务,于是一犹豫就耽搁了下来,几次遇着他我都有种掩饰不了的愧疚。窗外的柿叶又开始红了,一片一片地坠下,趁着这寒冬未到来之际,应该完成自己的这一心愿了。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亲近于文艺,与艺术有缘,仿佛注定着文艺先生此生就是要为艺术奋斗、探索、献身的人,要用生命去谱写艺术壮丽篇章的人。要写靳文艺的人生,那先得从黄河入手,而要谈靳文艺的艺术,同样得从黄河入手。黄河,这条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她的乳汁养育着一代代的中华儿女,她像一条巨大的纽带,连接着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文化,连接着炎黄子孙的民族感情。靳文艺,这个从黄河流域走出来,吸吮着母亲河乳汁成长起来的硬汉,自小就对母亲河的伟大永恒充满着神秘敬畏之情和要一探究竟的梦想,就像他所说:“人们常说生命有情结,我的生命情结就是黄河。”正是这样的一种情结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以及情感的承载。所以早在30年前,他就筹划了他的文化寻梦之旅,开始了徒步黄河寻源写生的壮举。他历尽艰险、备尝苦辛、一次次面临生命之危,但从不胆怯退缩,如黄河之水,永远奔腾向前,最终以超乎常人的胆魄、意志、勇气,经过一年零二个月,完成了他的第一次人生长征、艺术长征,成为艺术界公认的单人徒步黄河全程考察写生的第一人。在这次文化苦旅中,他不仅拓展了视野,开阔了胸襟,磨砺了意志,也获得画稿无数。
其人,有御风驾浪之勇,其画,有御风驾浪之势,站立在他那些描绘黄河雄伟壮观的巨作面前,一股雄强之美、雄放之美、雄健之美、雄壮之美如挟天风海雨扑面而来,构图大开大合,无不予人一种“登高壮观天地间”的恢弘气势。然而外放而内蕴,雄强而不粗野,这种审美取向与他这段不平凡的人生历练不无存在着内在的联系,同时也与他生长的土壤环境紧密联系,中原文化的儒雅个性和草原马背民族的强悍性格交汇在一起,不但塑造了他的性情,滋养了他的心灵,也融会到他的艺术里。他对黄河一画再画,且多是宏帧巨作,笔墨酣畅淋漓,雄放恣肆,一扫甜弱萎靡之气,无论是在意境上或是语境上都彰显出激情澎湃、催人奋进的壮美。睹迹明心,可以想见作者在创作这些作品的时候,内心奔涌跌宕的情感激流不是正像奔腾咆哮、一泻千里的黄河之水那样不可遏制吗!他的《不尽黄河滚滚来》、《虎啸龙嚎》、《黄河万古流》、《大河东去》都是描写黄河的扛鼎之作,但气象各异。《不尽黄河滚滚来》、《虎啸龙嚎》突出表现黄河波澜壮阔、巨浪滔滔、汹涌澎湃、摧山裂岸的磅礴气派;而《黄河万古流》则用大面积的画面展现黄河周围广漠壮阔的山水风光,黄河仅占画面的十分之一,宛如一条白色飘带迤逦飞上云端,河面数点云帆悠悠东去,水面平缓渺远,连接天际,水天一色,予人“黄河远上白云间”的诗意美、静态美,贴切地传达了黄河源远流长的意象。尽管黄河在画面上所占的面积极小,但作者匠心独运地安排它处于视觉的中心,让上下雄奇的山势与之相映,起到了烘云托月的效果,倒反显得异常的突出,这体现了作者胸谋全局、善于经营位置的高超手段。如果不是亲自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过黄河,通过步量目测,仅凭想象是无法将黄河描绘得如此有骨有肉、有血有脉,无法表达得如此生动鲜活、动人心魄的。文艺先生用他的创作实践、创作成果再次证明了师造化是中国画不可或缺的画学历程。
除了这些震撼心灵的黄河力作之外,我们还可以看到文艺先生其他的一些写意山水,同样的优秀出色,多堪称上乘之作。如2007年创作的《秋山松云图》、《胸中丘壑笔底云烟》、《黟山千岭树》、《秋树云山》,2008年创作的《西部之春》、《青山万仞》、《鄂尔多斯之秋》、《云烟叠嶂》等画作,山岭峰峦,或巍峨高耸,或高低起伏,或连绵不断,或纵横错综,蔚为壮观,皆见水墨氤氲,笔酣墨畅,笔势纵横驰突,如天风鼓浪,昂扬铿锵,越是周密繁杂处越见提练之功,越是疏朗空灵处越见用心之苦,若非“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丘壑内营者很难臻于此等境界。在强调“师造化”的同时,我们不能忘记也要师古人,王学浩《山南论画》中录《雨窗漫笔》云:“学不师古,如夜行无火。”我也常讲,不师古人则没有根本,不师造化则难出新理趣,不师我心则失去自我,无根无理无我,不能成画。文艺先生也深谙此理,他既重视师法自然,也重视师法古人,走的是一条不偏不倚之路,如果细品他的作品就可体会出,既得写生之力,又见习古之功。像2008年作品《苏东坡诗意图》就是学习石谿笔意的创作,《古意山水》,范扬先生惠眼印可,并题称略似石涛,说明文艺先生不但重视学古,也善于学古,而不是照搬照抄,将古人衣冠著于我身躯,将古人须眉安于我面目,能将古人的东西化为我有,神留而迹化。他的大部分作品,无论是章法还是笔意,还受到宋人山水、元四家、清四王等人的影响,只不过因为他的活学活用,吸收了养分、吐弃了残渣,已经“蛹化”,很少给人留下蛛丝马迹,入古而能出,学而知通变,非那些生吞活剥、拘法守家数者可比。
文艺先生以作大画擅胜,但像扇面之类的盈尺小品也颇为可观,画小而意象不小,多数小品气格开张,局阵宽展,咫尺间有万里之势,毫无屑小逼仄之象,乃然统一在雄强壮美的整体画风之中,故揽者不可因其小而轻易放过。
我们品赏文艺先生的艺术,心灵的波澜在为之豪荡感激过后,似乎应该回过头来对其从艺的心路历程来作些必要的简单梳理,这样或许能帮助或引领观赏者更深入一步去解读其画外的精神指向。
文艺先生祖籍山西,出生于内蒙古河套地区的黄河之滨,因而他的黄河情结像生命的锁条从小连结到现在。早年得遇良师胡蔚桥先生(胡先生解放前曾任京华美专教授,与启功先生为同学同事),成为他的中国画启蒙老师,后又成了忘年交,胡先生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作为良训,使其终生受益匪浅。1974年入内蒙古师大美术系学习,开始了艺术的起飞时期。1982年7月开始徒步黄河考察写生的壮举,1983年在壶口写生掉入河中险些遇难,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途中又幸遇苏天赐等先生,深获赏识并结下情谊。1984年得苏先生力荐考入南京艺术学院张文俊先生山水画研修生,又得到刘海粟、陈大羽、王孟奇诸先生指导,同时又入南艺全国艺术院校美术理论助教研修班兼修美术理论,系统地研修中外美术史、美学史、艺术理论、中国画画论,得到刘汝醴、林树中、周积寅、阮荣春、陈孝信诸先生的亲授,打下了扎实的理论基础。名校熔铸,名师亲炙,为他日后在艺术界的腾飞插上了坚实的翅膀。他先后当过美术教师、教务处主任、书画院首任院长,组织策划过多次大型书画展。画艺精进,事业辉煌,人生至此,夫复何求?但是就在他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他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毅然两次申请辞去乌海市书画院院长职务,这是个令无数人企羡的职位,但在他看来,人世间一切富贵荣华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比起艺术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只有艺术才是长青之树,才是永恒的事业,才是割舍不得的生命之根。他要像鸿鹄高举,去追寻更远大的梦想。2006年他进入国家画院曾来德工作室画家书法班研修,2007年又入国家画院范扬工作室精研山水,2008年继续留在范扬工作室课题班深造,一次次地在艺术的大烘炉陶洗冶炼,其笔墨正走向大成之境。
我除了敬重文艺先生的艺术,他为人处事的品格作风也赢得我的特别尊重。他与友人创意策划了宋庄国画院的建立,与他共事的日子里,他的正直、坦诚、律己、敬业、务实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让我觉得他是位值得信赖、可委重托、能成就大事大业的老大哥。他既有独立不倚、不骄不媚、不亢不卑的艺术家风骨,又具处变不惊、是非分明、内敛练达的智者风范。处事干练明达,在那些别人做来总觉得纷纭错杂的事情,他却能处理得条分缕析,而在重大事务上,他总能举重若轻,一如其作画从容淡定,游刃有余。中国文化向来重视人的精神品格和艺术品格的统一,人品即画品,因而他这些可贵品质是不容我忽视而不书的,尽管略显烦琐。
中秋节前,在一个展览会上又与文艺先生偶遇,知道他又进行了一次文化长征,又完成了一次寻梦之旅,但这次与30年前的徒步艰难跋涉不同,这次是驾着车悠然适意地前进,途径青海湖,翻越昆仑山、唐古拉山,经长江源、可可西里、拉萨、林芝、波密、昌都,翻越巴颜喀拉山、阿尼玛卿雪山、玉树直达黄河源头,而后又沿黄河一路东下,如此之壮丽行程怎么不令人羡慕。他说回来后有大堆的资料需要整理,接下来就要开始新的创作,我期待着他的新作问世,这不单是我个人的期待,也是无数热爱他艺术的人的期待。就像由徒步到驾车一样,他现在的艺术也已进入了挥洒自如之境,今后的艺术征程也定会走得更快更远更好。
叶植盛
2012年10月22日于京东大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