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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8版:副刊

说签名

  正名是一个人在世上第一件重要的事。“名不正,则言不顺。”“必先正名乎?”整整一部《春秋》就讲的是人道的名份。可见把自己的姓名或名誉看得很重,自孔圣人已然,不自今日始。一般人都看重自己的姓名,姓是先人传下来的,名都是先人起的,自己或师友起的就更看重,丝毫时刻马虎不得。因为重要,因而写自己姓名时就得格外用心凝神。中国是一个有悠久历史的国度,也就生出很多写姓名时的故事。前辈作家的字很少有写得不好的,而他们写自己的姓名,更其写得好,作家的名字也写得既有个性又有美感又中规中矩,笔触劲挺,是至于至美的书法艺术,如果把他们手写的姓名题款收集起来辑成一本书,那才有意义有看头。而眼下的人,不说一般的人,就是整天有权利在文件或票据上写自己姓名的人,或有些虚名的人,实在不敢恭维他们的签名,有些简直就不像样。更可叹息的就是,那些专吃文字饭的人……新生的作家画家书法家……很多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得不像样子的,有的是散散伙伙、松松垮垮,有的是扬了一把麦秸,潦草得很。我觉得是很不爱惜自己的名字的,也似乎把名声就不怎么当一回事,只要有就行,不管好歹,不论美丑。

  现在人把写自己的姓名叫签名,而古人谓之花押。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卷三《画押》谓:“古者书名,该真从草,取其便于书记,难于模仿。唐开元中,韦陟每书陟字,自谓若五朵云,时号五云体。俗侵相缘,率以为常。复有不取其名,出于机巧心法者,此押字之初,疑自韦始。”清乾隆间翟灏《通俗编》卷七《文学·画押》谓:“《东观余论》唐令群臣上奏,任用真草,唯名不得草,后人遂以草名为画押。按:古言署名,即今押也。其谓之押者,见自《魏书》:崔元伯尤善行押之书,特尽精巧,而不见遗迹,是也。或以其体之变化,谓之花字。北齐后主纪,开府千余,仪同无数,领军一时二十,连判文书,各作花字,不具姓名,莫知其谁,是也。其后复合二文言之,遂曰花押。唐彦谦诗:‘公文持花押,鹰隼驾声势’,已尝用之。盖花押之名,不待唐以后也。”王三聘以为花押即签名始自唐,翟灏以为起自三国魏,翟灏是有道理的。也就是说,签名作为一种防伪保真的笔迹印信制度,自三国魏时已开始。不止于此,连诗中也吟咏签名,对花押的签名予以嘲讽,说公文上的签名是“鹰隼驾声势”,也可见得官场上签名者的跋扈骄横,是借助官位耀武扬威,装腔作势,不待见人,从自己的签名上都一眼就能看到。

  由签名引发的故事其实不止于此。明陆容《菽园杂记》卷五:

  十三道御使,与六部各司平行文移,谓之手本。御使有欠谨厚者,颇以言路自恃,署名字文寸许,一郎官厌之,贻之口占云:“诸葛大名垂宇宙,今人名大欲何如?虽于事体无妨碍,只恐文房费墨多。”诸司传闻,以为谈笑,大书之风,由是稍息。或云,郎官为王兵侍伟。

  以为官当权位,一夫当关,所以自我感觉就膨胀得大起来了,哪怕是一个尿脬,都自己以为就是皮球。心理作梗,连签名的字也大得寸许。久而久之,相互传染,成为一时习气,终于有讥刺之人出之以诗,大书姓名之风才得稍息。

  花押不只有故事,还曾入诗。明蒋一葵《长安客语》卷七《关镇杂记·古榆关》顾《见榆钱東朱绳甫》谓:“台上古榆已遍青,花押昨夜铸钱形。呼童扫得随风叶,瓣瓣匀圆报耳听。”如此花押则是喜事临门了。

  记得是多年前了,一个人看着领导在票据上签上自己的官名,羡慕地说:“姓名一写,钱就回来了。”领导则惕然一惊,淡淡地说:“出事就出在这上面呢。”精警之言,足为签名花押者戒!

  我见过很多前辈人物的签名,手书的、印刷的,字如其人……是其人精神气质的凝结的心相,而不是说字是其人的面部长相,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很美,虽然美的风格不同。但是如今的人的签名,则少有可以恭维的,不说各种各样的官们,即如许多著名的学者,整天跟文字打交道的人,也把自己的名字写得没有模样,不是笔画散乱,就是一团缠蔓,要不然就是刺枉八叉的,跟头净面光、衣履整饬的人完全不符。即如许多写字的列名书法家协会的人,也把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所以我想,文化是不是要先把文“名”写好,起码不难看不丑陋要叫别人认得名字是个啥吧?我一直认为,越是水平高的,越是字写得好的,名字都写得堂堂正正、朗朗阔阔,没有人不认得,也没有写得不好的。不行的人,都是把自己的名字也写不好的人。

  我以为,签名在现在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了。


美术报 副刊 00018 说签名 2013-02-02 2845212 2 2013年02月0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