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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7版:副刊

心在虞山,心在弗修园

  一个好朋友就是一扇新窗口。不只是一种快乐,也是一种多闻。张文来兄就是。朋友首先是人要好。文来兄人好,画好,园子好。

  弗修园现在是我一直都在想念的地方了。没去的时候,一直想象是怎么样一个园子:虞山之麓,尚湖之中,是怎样一个情景?去了后,在园子转,穿行在他手植的那些花木中,脚底的泥土还是潮湿的,踩着踩着鞋底就有了泥泞。唯这泥泞、水珠、葳蕤,弗修园就更真实,也更吸引我流连。

  弗修园就这样掩映在花木丛中……哦,这样说不对,这就是弗修园。园子的草木不是不修不剪的,而是文来兄以他的匠心在勤快地修剪。文来兄是一个很勤快的人。如果有人误解了弗修园就是粗头乱服,就是不修不剪不耘不薅,那就离“弗修”很隔膜且在万里之遥了。弗修是一种心理的追求,是追求一种天然天成,是不假虚饰的心灵,是要置身在这样的自然园子里,看着自然的草木花卉怎样生长,天上星辰日月怎样运行,园里阴晴雨雪怎样降落,其实是看着天道,以人道的阴符,纯任天然,这就是弗修。而园子,还是不能任其荒芜的。三径就荒,松菊犹存,为了松菊的犹存,为了打扫时不伤及松菊,就暂时地让着荒芜。但是园中的气息,是不能有荒凉的感觉的。

  究其实,这“弗”之一字,不止是不,还是笔。弗修不是不修。大凡有成的人无不从修炼修习甚至苦修而来,未必每个人皆能修而有成,但能成的人皆自修之一字不能绕过。各人自有修行的途径。对文来兄而言,不是宋人《都城纪胜》的说参请,没有参禅悟道,文来兄的修习就是笔墨,他的弗修就是笔修,以笔来修理园子。园子的草木会移上文来兄的笔墨,而在文来兄的笔墨里得到修剪芟夷,这才是弗修的原始本意。

  从南艺毕业,进入苏州大学任教。之后游学游艺,版画油画,奄奄日月。忽然有一日觉得父母适将年迈,作为儿子的他该收敛身心,效倦鸟知还,为父母尽孝了。于是素装归里,就在老家常熟安顿下来,眼见十里虞山一带尚湖的好山水,正是他一个画人落脚的佳地,就落籍在梁昭明太子读书台内的常熟画院,而置下了虞山之麓尚湖之内的这一丸山水,作他淬炼笔墨的处所,始名之曰匪园,这匪不是草莽打劫之匪,而是“非”,也说明初时心里还有不平,也还有抗拒潮流的硬气,慢慢的,他就在这园里获得了安宁平静,笔墨是一贯的,却渐渐地淘汰了火气,变得醇和。他画的本来也是人物,而对人物的思索渐入命运,绝不置身生命的劳苦和劳作之外,说明他一向是坚持不作清流的,也不在园里只是磨灭自己对人生该尽本分的意志。他曾经接收的教育叫他还去使用一个已经蒙了很多尘土的词语:深入生活。他自己去钢厂,觉得自己有责任画这些劳苦的负重的当代人物。他画的是真实的人,炼钢的工人、车间的天车和錾子钢钎绝不省略,工人是年轻的,生命的力量从工作服里向外鼓胀,但是面容是有些辛苦,辛苦而不凄苦麻木,是宁静的耐劳的,没有怨怼。他一直在集中地画一些题材,不回避斯世斯时的这个中国的社会现状,说明了他心里一直坚持的责任感和历史感。所有人的日子都是应该的样子,故作的拔高的奢华和删除都没有。而江南的人物都带着一种氤氲,是水乡固有的气息。而他的人物的眉眼,尤其是女人的眉眼,尤其是年轻女人的眉眼都有着一种魅,美丽柔软而有勾摄,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种女人的眉眼的神态。我觉得女人就应该是张文来兄笔墨下的模样。总是横眉怒目,会令苦心的男人觉得生活的不美好和家庭的乏温情,也会失去第二天一大早再去拼了命干活的劲力。这样的眉眼给男人就好。

  有时在他的园子里闲步,我就想应该像宋人社集一样,有个渔父习闲社,或者七宝考古社,或者清乐社。但是文来兄不喜欢这些,他忙得很,没有习闲的时间;喜爱古物,但是主次分明。他赖以立身的是绘画,更不是清乐。在弗修园,他不是养名士气,也不图风流最胜。在弗修园里,张文来兄就这样修理着园子,同时也在修理着自己的画、自己的笔墨。他的修是真实的现实的一种藏修,静静悄悄而非岑寂。在这里,他探讨绘画的本质,实验水的妙用;在宣纸上放纵水,也控制水。由着水摸索水墨画的广大和精微,以墨治水,以水发墨,所有一切对水与墨的实验都是一种掌控,在掌控中达到纯粹。他像一个大匠,治水治墨,是现代的另一个李冰。他把这些也记录在他的文字里,作为画外筑起的藩篱。我通篇读过他夫子自道的文字,蓦然一灵醒,发现里面竟然没有一个错别字,就有些想笑。目下画家的文字,甚至画上的落款没有错别字的很少见,然而他没有。这也说明了他的认真和在文字上谨严的修养,完全不是和友朋小酌时的倜傥澹荡。他把这篇文字写得很认真,或者说竟然有些严肃,但是里面透出些泱泱的风度。他有意识地集中创作系列题材,譬如高士,譬如西藏。画里没有很偏激的执拗的情绪,也没有一条道奔向什么方向的唯一目标,也不是浮游的没有定见的东西泛流,有的是一种内蕴的渐渐饱满的心性和看过了很多云烟沉浮后的潜虚。潜虚是一种潜藏和来日方长的容纳。他是常熟在外面有影响的画家,对他而言,不说大而化之,只是纳于芥子便好。只这便是修。

  徜徉在他的园子里,流连着他的果木兰竹,觉得在常熟,在这虞山之麓,尚湖之滨,有了他的弗修园,今年的虞山才是完整的,常熟也是文雅的,是不歉收而有收获的。


美术报 副刊 00017 心在虞山,心在弗修园 2013-03-02 2904995 2 2013年03月0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