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我从丹麦的赫尔辛格过海，路过瑞典的赫尔辛堡，沿着海岸线一直北上去挪威。傍晚时分，进入哥德堡市区，那天正逢欧洲青年运动会在这里召开，满街都是沸腾的人群，狂欢着的人们喝着啤酒，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我们的车子只得龟爬蛇行，慢慢磨蹭。刚拐过一个弯，前面出现了码头，猛然见到左侧的车窗外有一个巨大的影子，转睛看去，我发现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哥德堡3号”，正静静地泊在码头上。

　　哥德堡以造船业在欧洲闻名，历史上有许多条远航的船只都是在这里建造的。即使在现在，这里也没有沉寂，沿岸的码头上到处都可见到巨大的船厂和港口。在超级巨轮众多的当今，论吨位，“哥德堡3号”算不上是老大，但它的名气却在世界历史上很响。或许是庆祝运动会的召开，它升起了全部的三角帆，船上挂满了各种颜色的彩旗，显得喜气洋洋。我紧盯着这艘富有传奇故事的船只，如同看到了刻印在它船舷上的那300多年的风霜和印痕。

　　在今天的中国，已经很少有人知道这艘帆船与中国的一种特殊的关系了。

　　只有登上这条船，或者是进入哥德堡市立博物馆，才能读到深藏已久的哥德堡传奇。

　　哥德堡市是因为这里有一条哥德河而得名。而哥德河则又因为这里在古代活动着著名的哥德人而得名。哥德人又被译成是哥特人，他们是古代生活在北欧一带的海盗和商人，骁勇善战，四处征伐。后来曾经南下入侵了罗马帝国，因而改变了欧洲的历史而得名。380年前，当时的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二世下令在这里建造一座全新的城市，哥德堡市就此建立。它的意义在于，由于瑞典的国土大半朝向波罗的海，波罗的海是内海，所有船只要想航行到大西洋去，都得经过由丹麦控制的厄勒海峡，而瑞典以前是从属于丹麦的，它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太好。建立哥德堡市的意义就等于是向北海打开了一扇窗户。船只从这里出发，可以不受任何控制地驶向世界各地，瑞典也就此成为海洋强国，并开始了它与中国不平常的贸易和交往。为了纪念国王的这一英明决定，在港口旁边建了一个古斯塔夫广场，市立博物馆就在不远的港口边。这里的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西出北海，北邻挪威和丹麦，南通斯德哥尔摩，东部有宽阔的维纳恩湖和狭长的韦特恩湖为腹地，水路通畅，所以建有三道要塞，四周环绕着城墙和护城河，从此，它成为北欧的一座贸易名城，通达四方。

　　在历史上，北欧存在过作为海盗的维京人和哥特人，他们都毫不耻于自称是海盗，甚至以海盗为荣。这些海盗们勇敢地到过世界很多地方，为开拓领土而作了许多努力。虽然我至今还搞不清楚维京人和哥特人究竟是不是一个民族（很多专家也对此争论不已）？但对于他们的战绩却是了然于心的。也正是因为这些海盗，为他们的后代远征东亚而启发了勇气和信心。就像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曾经瓜分了世界一样，北欧的维京人也有默契：丹麦的维京人向法兰克和英格兰进发，挪威的维京人向冰岛、格陵兰和美洲探险，而瑞典的维京人则向东，朝着莫斯科进发，他们甚至通过伏尔加河到达了里海，他们的这一系列远征为千年后的瑞典人指点了方向和提供了经验。

　　在哥德堡建立的那些年里，瑞典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但在日后的持久战争里，消耗了它的精力和财富，在决定放弃武力政策、采取了和平中立的国策之后，瑞典决定用贸易来重振它的经济。当时的世界上，几乎所有列强们的眼光都集中在东方，哪怕是发现了美洲的哥伦布，他最初的目的地也是印度。在英国和荷兰相继成立了东印度公司之后，很多国家都发现，尽管远渡重洋是一项非常艰险的工作，但从这项工作中所获得的利益却是相当可观的，甚至是超出人们想象的。于是，瑞典也随后成立了自己的东印度公司，向遥远的中国派出了自己的远航船只“哥德堡号”。

　　时至今日，当年瑞典东印度公司的旧址已经成为哥德堡市立博物馆，这是一座坚固而宏伟的建筑物，就位于运河边，靠近大海。土黄色的墙面上是北欧典型的青铜屋顶，还耸立着一座红砖青铜顶的塔楼。里面的陈设简朴而现代，还能感受到当年的豪华和气派，展览把瑞典东印度公司和哥德堡号的传奇和他们贸易的收获都一一陈设出来，那是一部活着的历史。

　　和一切的西方国家一样，瑞典人最为眼热的中国商品还是瓷器、丝绸和茶叶，这是他们最梦寐以求的物品，也是他们最稀缺的奢侈品。他们无法理解聪明的中国人怎么能制造出了这些稀世珍品，而他们却只能用木碗，穿麻布衣，喝白水（那时咖啡还没有传入欧洲）。最初建造的哥德堡号并不大，只有800多吨的载重量，它要从北海出发，绕过半个地球，才能到达那个梦一般的国家，那个谜一般的国家。路程极度遥远，也极度艰险，阻碍水手们的，不仅仅是狂暴的海浪和恶劣的天气，还有出没的海盗、荷兰人的竞争，以及败血症和无比的寂寞。博物馆里陈列着当年哥德堡号的花名册，我看不懂瑞典文，然而能够看得到花名册上不止一个划去的名字，显然那是死掉或减员的人。

　　然而，对于一场贸易来说，这种冒险是非常值得的。哥德堡号共前往中国航行了3次，它历尽千难万险而带回来的商品，全部被卖出了好价钱，这一价钱竟是船只成本的60倍！仅仅一条商船售出货物的价值就相当于瑞典全年的国民生产总值！巨大的利润刺激了人们，鼓励他们再度扬帆出海，带回更多更需要的商品。当时的中国正是清朝的乾隆时期，经济繁荣，物产丰富，完全可以满足他们的需求。但中国当局不收任何钱钞或外国硬币，只用白银或黄金来交易。瑞典人就从本国运出铁块、木材和皮毛，在西班牙卖出后，买进大量的白银（西班牙从美洲的殖民地掠夺了大量的白银和黄金），再运到中国和日本进行交易。在他们的眼里，瓷器是用土烧造出来的，茶叶和丝绸都是从土里长出来的，而他们却是要花白银和黄金去买，这无异于是聪明的中国人从土里换回了黄金。而这一切，都是由哥德堡号带回来的。瑞典人自豪地说，世界上有很多的东印度公司，不同的是，他们从来没有贩卖过鸦片！

　　然而，这艘瑞典人眼中的幸运宝船哥德堡号，却是在它的第3次航行从中国满载而归的时候，就在瑞典举国欢迎、万众瞩目的情况下，就在它已经离海岸线只有九百多米的地方，竟然触礁沉没了。那是1745年的事，它的货价值近3亿瑞典银币。惊悸之余，人们从沉船上捞起了30吨茶叶、80匹丝绸和大量瓷器，在市场上拍卖后竟然还足够支付哥德堡号这次广州之旅的全部成本，而且还能够获利14%，何况这艘船还有三分之二的货物没有被捞起！巨大的利润促使人们忘了这场灾难，或者说是不顾这场灾难，他们又重砌炉灶。之后瑞典东印度公司又建造了“哥德堡2号”商船，再次让它驶向东方，不幸的是，它最后在南非的海岸线上沉没了，重蹈了哥德堡1号的覆辙。1813年，瑞典东印度公司关闭。这项宏伟的远航计划就此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