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艺术论
(上接第93版)
人在享受现代化进程带来的物质文明的同时,对生命意义追寻的漠视,将导致人的主体性在黑暗的精神真空中消失。一旦失去了对这种意义的追寻,我们和行尸走肉又有何差别?人性是人的自然性、社会性和精神性的良善统一的体现,没有信仰的实用主义已经造成人在质疑人的价值,那是属于人的危机!要警惕社会流俗正在使人格的丑鄙合理化。当前,人类又一次到了对自己文化进行反思的时候,肆意释放潜藏在人本能深处的兽性和物性贪欲,会让人类奔向地狱之门。人类高贵的包涵着真善美的知识价值、情感价值、品质价值是对人类动物劣根性裂变、是对人类社会狼性化划界的神圣禁碑!
一个艺术家无论拥有多大的名气地位和财富,如果缺乏独立精神、缺乏个性自由,陷于虚假媚俗,就必定导致艺术上的浅薄。作为人类生命自身真相的告白,一直以来,我对那些能够穿透人类生活苦难的艺术作品心存敬意!
当艺术不再成为艺术家寻求社会意义的视觉语言,当作品不再是带着个人血脉的从心里长出的花,其情怀和境界只属于低端层次的生态,他们的手工绘画件只不过是或粗糙或精工的技法演练,无法构成为具有较高社会文化价值的艺术品。
在一个现实社会里,人们之间永远会有利益冲突。作为一个人道主义的艺术家,我有一种对生存自然的异想天开,我认为在因文化、信仰、利益及思想观念等立场和标准不同而产生的争执之上,还有更高位阶的境界,那就是人道和慈悲!
对一个当代的中国画大家大师而言,有责任对中国艺术精神乃至人类文化进程进行深刻的反思。以唯美之路与哲思之路穿行者的角色,以他们非凡的艺术思想、艺术才能和人生智慧、高贵品格去影响和引领他们的时代文化。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在小说《复活》中说:“人有两重性:一是人性,一是兽性。”人的面目并不会因为华丽的衣着和手上的权杖而变得良好。从四脚动物进化而来的人的罪恶从来没有停止过,是知识信仰构成的良善对野兽弱肉强食的原始恶性的制约,开启了人类文明的进程——当代的艺术家们又该如何去找到心灵的滋养,检察自己良心的位置是否端正?去认清传统文化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阴暗丑陋人性的一面,挣脱对权力、金钱、物欲的膜拜和盲从,从而大步走向良知与公义?
在这个社会历史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如果不去努力夯实自己的知识与信仰思辩,不能以风骨盈健为魂,不能以正气大象为格,不能突破旧传统、官僚化的束缚,不能跳出小圈子的作派,没有深重的人性体悟,没有直抒心灵的勇气,没有深刻的思想求索,没有对美的价值、对艺术精神的坚守,仅仅只注重追求形式而忽略时代精神和现实感受;甚至向世俗力量献媚,和乐感文化合流,被那种遁世、出世、享乐、虚伪、消费主义的创作观牵引,以功利和游戏人间的心态来对待绘画(绘画在不少人中其实只是一门赚钱的手工艺,故涂着文化脂粉游走江湖者何其多也),那已经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是画不出具有独特风貌的艺术杰作,也决不可能尺幅千里,佳品传世。这是因为这个时代,我们的民族,要求自己的艺术大家、大师们能够站在一个新的高度,去理解人生,理解艺术。
作画切忌庸俗的缺乏个性的写实主义。我个人体会,看一件优秀的艺术作品,特别是中国画,除了精奇的布局、严谨的结构、新的画面美感和笔墨技巧效果以外,更重要的是要看艺术家是否在作品中折射出自己内心深处的精神审视。“真正的绘画要有‘心灵’,要有感受,要有感情,要表达。”这样的作品才真正经得起“品”,才是真正的“宝中之宝”。
我的学术训练和文化的现实轨迹告诉我,自我表现并不等同于内心世界真善美情感的发掘,仅仅强调艺术的形式美和写意精神是不够的,重要的是要以丰沛的人文精神为内核。德国纳粹女导演莱芬史达一系列彰显法西斯极权主义美学的代表作,使人们提高了对于艺术家自身人性之恶方面的警觉。因而,良知应该是所有艺术家心灵秩序中的先验结构。缺乏这个基点,任何艺术理念只是营垒意义上功能性的构筑,不是普世意义上的艺术情怀与心灵律动。在政治权力和金钱铁硬的烙印下,很容易产生美学上的歧义。
那些始终坚持对良知、正义、人道、博爱、民主、法制、自由、平等这些人类文明主流价值的认同与体现、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家以及他们笔酣墨饱、凝炼苍劲、生气郁勃的诗章般的作品,犹如沙土中的金子,将被我们的后代所珍视;而一切甜俗媚世、投机取巧、恭颂争宠、精神苍白、没有创造力量的作品都将在短暂年月的灰尘中速朽,这类画家也好像是寄生在江边的一堆泡沫浮萍,很快就会被时间的流水冲得杳无踪影。
中国绘画上千年来,形成了一套固有的造型概念及程序,每个画家都有他自己的审美范畴和人生局限,要有所突破谈何容易,成就的高低要看他们自己的颖悟造化。我记得雨果说过:“衡量伟大的唯一尺度是他的精神发展和道德水平。”贫瘠的思想之地永远长不出伟大的艺术之果,正因为如此,我特别要向年轻的画家朋友们忠告:一个新时代的杰出的中国画家,必定是对社会发展极为认真的观察者和思考者,必定是社会良知方阵中坚定的一员。文化艺术的最高天职之一就是培养人类高贵的、包含着真善美的文化品格。因而,画者如牛毛、成者如麟角,仅仅娴熟于骨法用笔、皴擦点染、肌理效果、线条运行、墨分五色、取象造境及平、留、圆、重、变等技巧,顶多也只能成为一个高明的画匠。艺术的不朽,在于其内在的生命力。没有内蕴深邃的文化哲理、思想精神,不能满怀善良、纯真和悲悯,不重视画品和人格的修炼,艺术境界是不会高的,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名家大师的。
世界级雕塑大师罗丹的一句话给我印象很深。他说:“在艺术中,只有具有性格的作品才是美的。”我个人理解,所谓性格,就是指艺术家在自己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充满个性的灵魂、感情和思想。至于艺术技巧,也只有在人生情感与人生哲理的强烈驱动下,才能原创出能掀起观众心灵凝视力量的好作品。有一个看法我要直说,但也会得罪一些美术界朋友。在中国,在目前这个金钱力量崛起而导致许多画家精神平庸的社会发展阶段,艺术创作不应甜俗地去讨好一般人。一个有抱负、想在中国美术史上留下重要位置的艺术家,更要去追求中国水墨画之高品位的发展。红尘浪里,孤峰顶上,决不能去做名利场上的角斗士,成为一个缧世之徒。
我认为在艺术上,内心的浮躁必定导致创作的肤浅。看到当今中国美术界本来颇有才气的一些艺术家,只向贵富求赏心,不择手段地贪婪地搂抱着金钱,有的拼命挣扎想成为行走于权力走廊上的人物,何苦呢!这只能是走向艺术的堕落。我看,为争个什么“美协理事”、“美协主席”、 “画院院长”、 “书协主席”之类头衔和排名前后而费尽心机的人,往往在艺术上终难以成大器。
我在和广东《南方都市报》的艺术对话中,曾表示过,一个优秀画家必须具备一种反叛精神。我当时想表达对中国传统绘画而言,优秀的画家要有笔墨创新的勇气。中国绘画艺术有着悠久的传统,经过上千年的积淀,博大精深。这是每一个中国画家都引以为骄傲、无可异议的事。但我认为艺术贵在创新,作为当代中国画家,应该“笔墨当随时代”。如果今天的画家们虽然口头上高叫着“继承和发展”,实际上只沾沾自喜地承袭着传统文化而不敢开创一代画风,甚至深深陷足在过去了几个世纪的绘画里,就会在中国画坛助长起一种复古主义的倾向;就会缺乏一种主动、积极的批判精神。如果对历史缺乏反省意识,就会丧失一种自觉的革新精神。试想对旧的一套顶礼膜拜,不敢大胆改革,那么这种国人们引以为骄傲的传统文化,很可能演化成一种保守的精神刑具。
我在几十年的生命中,经历了太多的磨难,可痛苦毕竟不是生命的本质,生命的本质是表现在对痛苦的不断超越中。作为一个富有理想主义情怀的画家,也一定要不断升华自己的思想境界,这样才能使自己登上更高的艺术之峰。因此,我不会在自己作品中自叹自怨,即使面对世俗暮霭中的苍凉,我也要让它们充满力量,我愿意做人生本质中美与善的证人!
西方人文主义与东方人文精神原本就有相通之处。梵高有一句话令我永远铭记:“我感觉到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比去爱世人更具艺术性”,我愿步其后尘,燃烧自己,如同风中之烛,以微茫之光去亮照世道人心。
艺术是生命的延伸,并非是疏离生命的人为的手工雕琢。艺术创作不能没有人文情怀,不能失去对社会的观察和体验。艺术决不是金钱和一次成功的拍卖。
何谓人文精神?何谓以人为本?我认为那是以生命价值为基础的,以宽容、人道的社会原则,对作为社会主体的人的价值、个体人格尊严的尊重。鼓励社会上每一个公民崇真尚善以及对自由、民主、法制、平等、博爱、公义与和谐精神这些人类普世价值的真诚向往和追求。
(下转第9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