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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80版: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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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开罗到卢克索近700公里,大都是沿着尼罗河而行,这也是埃及的第十八王朝移都南下的路程。从此,一如西安之于中国,古称底比斯的卢克索成了埃及历史上最重要的古都,先后有新王朝的70位法老们在此统治,最强盛时曾经统一了上、下埃及,从而在这一块土地上留下了无数的古迹。

  在经过了1700年之后,古埃及的法老们悲哀地发现:他们的祖先花费了无数的钱财和人工来建造的那些金字塔并非固不可破,那些严密的防范和恶毒的咒语并没有能够阻挡得住盗墓者的贪婪觊觎,无论他们怎样处心积虑地做了多少措施,没有一座金字塔能够幸免于盗。于是,从十八王朝的图特摩斯一世开始,便放弃了用金字塔来安葬法老的传统做法,派人用两个月的时间在底比斯的群山万壑中寻找一处隐秘之地,最后在一片不毛之地中觅到了理想之所。从他开始,后世的法老们都相继把自己的陵墓安葬在这里,于是这里被称为国王谷。

  西岸的群山并不高大,全部是悬崖绝壁,山石嶙峋,荒凉无比,看上去就像是新疆吐鲁番的火焰山。当年的法老们之所以选中了这里作他们的最后归属之地,主要就是看中了这里的偏远和险峻,人迹罕至,难以被盗墓者发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一座雄伟的科恩峰高踞于连绵的群山之上,它的两侧峰棱腰线陡峭对称,俨然像吉萨的金字塔。这座隐秘又高大的自然金字塔显然远胜于用人工建造而成的金字塔,它在古埃及被尊崇为亡灵们的保护女神。国王谷里的石头质地坚固而细腻,有利于雕刻,目前已找到的62位法老的陵墓,都是围绕着这座科恩峰而在山谷中凿建的。它们有的位于常人难于攀缘的悬崖峭壁之上,有的则深藏在极难寻觅的深沟干谷之中,还有的则凿地百米,将灵柩安放于九泉之下。有的陵墓里还是室旁有室,室上有室,室下有室,甚至还在墓室的门后设计了一个6米深的巨大陷阱,以防盗墓贼,用心不谓不良苦。除了法老之外,还有许多王后、亲属和大臣也陪葬于此,因此国王谷和附近的王后谷成了世界上最负盛名的一个神秘地区,几千年来这里不时有轰动的新闻传出。

  法老们陵墓的位置虽然各异,但墓葬的形式却大都如一。中国帝王的陵墓有“因山为陵”的制度,这里的王陵也是同样的“凿山为陵”,从山崖间选择一处深凿进去,形成或弯曲或直通的墓道,然后在最顶部深挖扩大,形成宽敞的墓室,里面放置法老的棺椁,再堆放进各种殉葬物品。这样,整整的一座山就成了一位法老的陵墓,然而这座自然的山远远要比人工堆砌成的金字塔省钱省工得多。相对于外部平直、内部空荡的金字塔来说,我还是愿意在这种幽暗深邃的墓室里多作盘桓,倒不是因为贪恋帝王的奢侈或留恋死亡的气息,而是因为这种陵墓里的艺术元素远远多于大而无当的金字塔。这里的每一座崖墓都是一座博物馆,门票上印着的也是某法老陵墓博物馆。

  神灵的信仰和灵魂的信仰,这是古埃及文化发展的两大动因,而当时的一切艺术创造乃至于生活,一切的建筑、雕刻、绘画、文学和医药,无不和这两种信仰有关。他们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因而求死后复生的愿望也特别强烈,不惜花费大量的钱财和劳动来完成这一夙愿,直到奉献自己的今世。和两河流域那些城塞和庙塔不同的是,古埃及的建筑大多不具备军事功能,主要是为神灵和死亡服务的神庙和金字塔,他们生前的居室和宫殿都远不能与之相比。而他们的雕刻和绘画则是附属于这些建筑之上的艺术,古埃及的文学主体是对神灵的颂歌和陵墓里的亡灵书,而医药则发源于木乃伊的防腐术。这一切,都取决于古埃及人5000年来形成的独特信仰和宗教。

  古埃及人的厚葬之风冠于世界,法老陵墓内的装饰之豪华,也属全球之极,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都只能望其项背。古埃及人不仅是“事死如生”,甚至是“死重于生”,从他们的绘画上看,尽管贵如法老、身为统治上下埃及的万乘之君,但他也照样上身赤裸,下着短裤,脚靸拖鞋。可死了后就要戴上金面具,遍体宝饰,不仅要将生前所用之物全部带进坟墓,甚至连他的生前宠物爱猫义犬都要制成木乃伊供他还魂后驱使。陵墓是为了法老的“死亡”所造,但殉葬的一切却又是为了他的“复生”而置,很多法老的墓室里面都刻有铭文,写着“我有生命。我很强盛。我再次苏醒。我的躯体不会湮灭,在这里我得到永生”。这样对生的渴求实则是对死的恐惧,而对死的厚葬实则也是对生的企盼。厚葬之风并非是法老一人的专利,而是全民皆有。无论是王室贵胄还是朝廷小吏,抑或是平民百姓,都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尽可能地带入坟墓,以供自己在来世享用。他们的殉葬品纷繁复杂,从床凳桌椅到金银首饰,哪怕是最朴素的墓葬中,至少也有一两件私人物品,那可能是妇女的一瓶香水、男人的一把剃刀,甚至是一只马桶,因为他在冥间也要使用它。

  就整个民族而言,古代的埃及人实则是一群造诣极高的艺术家,在面对着无数令人眼花缭乱的艺术品时,我难以相信这样一个浅棕肤色的民族里竟然有着那样多的造型艺术家,有那样多的雕刻家和画家,有那样多技艺精湛的建筑师和工匠。他们在尼罗河泛滥时就丢下农活,胼手胝足地来到僧侣们的神殿里雕刻,在法老的陵墓里绘画,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是身手娴熟的画家,每一个都是造诣高超的大师。我钻进去的几座陵墓的墓道都深邃幽暗,有的墓道还弯弯曲曲地拐了好几个弯,有座陵墓还开凿了上下两层,旁边凿有耳室。就在这些阴暗逼仄的墓道和黑黝黝的墓室里,竟然从上到下都满满当当地遍布着浮雕和彩色壁画,连摆放在墓室中央的法老的巨大棺柩上都密密地刻满了各种浮雕,整个墓室从进口到顶端几无空隙,全部被画和浮雕填满,这真像是一座令人难以相信的艺术殿堂。

  作为一位壁画家,我非常关注古代的画师如何能够在如此黑暗而艰难的条件下作画?我难以理解这些赤裸着的工匠们是如何在这黑暗的空间里调色敷彩的?是如何在这曲线组合的穹顶上勾描挥毫的?当然他们可以使用蜡烛来照明,考古也发现他们不仅用蜡烛来照明,甚至还用蜡烛来计时:他们把蜡烛切成相同长度的段,当一段蜡烛点完时就可以下班了。然而在昏暗的烛光下作彩色画是画家的大忌,调出的色彩不可能准确,更何况蜡烛点燃后发出的烟炱会熏伤人的眼睛。然而今天当我们看着这些3000年前的绘画时,发现画上的色彩关系竟然十分准确和谐,这些画家们是达到了人类的极限在工作,他们用自己的创造使埃及法老们的陵墓成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坟墓。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得知了古代工匠们在陵墓里作画时照明的秘诀。那天,我正在著名的女法老哈舍普苏特的神庙前向漆黑不可辨的内室凝神窥视,一位管理员向我招招手,举起手中的一面小镜子,将室外一束灼热明亮的阳光折射进内室,里面顿时一片光亮,隐而未见的神祗全都洞然若悉了。想必古代的画匠们也采取了同样的方法,在陵墓通道口立起几面镜子,通过几道折射使阳光射进墓室内,这种方法能够使他们免除眼睛被蜡烛的烟油熏炙之苦。用玻璃制造镜子在埃及并非难事,广袤的撒哈拉大沙漠里多的是石英砂,那是熔造玻璃的原料,埃及是玻璃的原产地,早在几千年前就能生产了,这样就聪明而科学地解决了洞内的照明难题。后来翻资料,得知古代的埃及人果然有用青铜或玻璃的镜子来反射阳光照入墓室内作照明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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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4-27 2988538 2 2013年04月27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