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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50版:书家

用拙存吾道——王伟平的书法

  优雅、宽裕是王伟平身上的一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因为与生俱来,所以,沉潜入髓,无处不在:融解于日常生活中,在艺术形态上表现得更为充分。譬如享受精致的生活,从饮茶到美食,从四季衣着到日常用品,从家居摆设、钟表手机到代步的汽车,都择精择美。这种深入到血液里的择精择美,产生了无时不有、无处不在的精致审美追求。放在书法上,当然是精益求精,以至于不惜奢侈。看他对纸、砚、笔、墨的讲究,便可窥见一斑;进而也可以想见他的书法。

  正是这一份优雅与宽裕,使得王伟平拥有了一种在喧嚣的都市里难得的从容。不紧不慢,或紧或慢,一任自在。这成了王伟平的生活状态,也是他的书法状态。

  王伟平的这种书法状态,近于杜甫《屏迹》中说的【用拙存吾道】。成都草堂生活是杜甫一生中最为从容的时期,因而这一时期的诗也是最有意味的。存吾道,在见性明心的大道之下,具体的方法却是【用拙】。杜甫一生颠沛,唯有此际最是平常闲得,以至于苏轼要强说为【此东坡居士诗也】。

  【用拙存吾道,幽居近物情。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村鼓时时急,渔舟个个轻。杖藜从白首,心迹喜双清。晚起家何事,无营地转幽。竹光团野色,山影漾江流。失学从儿懒,长贫任妇愁。百年浑得醉,一月不梳头】。在杜甫的这首【屏迹】诗后,苏轼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子瞻云:「此东坡居士之诗也」或者曰:「此杜子美《屏迹》诗也、居士安得窃之?」居士曰:夫禾麻壳麦,起于神农,后稷,今家有仓稟。不予而取辄为盗,被盗者为失主。若必从其初,则农、稷之物业。今考其诗,字字皆居士实录,是则居士诗也,子美安得禁吾有哉!(见《苏轼文集》卷六十七)苏轼的这番强词夺理,既是苏轼对诗歌的认真,也实在是对杜甫的崇敬。

  同样,王伟平对书法认真,也是出于崇敬。首先是崇敬了古代书法家的人品、性格、学识、文采,由此崇敬到书法作品。那是不得不认真对待的,所以就有了认真揣摩、认真临写、认真研究、认真发扬、认真弘扬的经历。这一认真,竟用去了人生的大半时光。

  有了这一番认真,加上人生大半的时光累积,就有了宏富的资本。这资本就是王伟平扛鼎的笔力。

  有了资本,当然就可以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了;就可以拙守吾道了。仗着自己的笔力,悠游自己的领地,这一番景致,脱然潇洒。

  于是,洒脱两字可以十分贴切地用作王伟平个人风度的描述。洒脱,是不经意。顾盼之间就显现个人风度,发之肺腑,是书品、风格、情调、趣味之源。如何能刻意求得?但王伟平有认真在先,于是,洒脱或称不经意,有了一个强有力的联姻体。当我们复合了王伟平的认真和洒脱,以下的结论便成立了,那就是:寓匠心于不经意处。

  这个结论,也许是【沉着痛快】的注脚。王伟平的书法,给人的感觉是沉稳厚重。沉稳厚重,简单地说就是拙。历史上但凡彰显沉稳厚重的书法,都可以用这个【拙】字来简括。无论是颜真卿,还是苏轼,在唐宋书坛上,都是因为善于【用拙】而成为卓然大家的,当然,如果仅仅是守【拙】,那么,难免跌落为一味;所以,【用拙】是有前提的,这就是要有【吾道】在。如果说【用拙】是在技法层面上的,那么,【吾道】就是审美意境上的了。技巧,要有审美的统领,才能尽善尽美地发挥作用。王伟平在书法上始终坚守的【吾道】是:圆浑。

  为了圆浑,王伟平是全力以赴的。讲究纸和墨,考究砚和笔,为的就是能沉下去、能透下去,所以,他对材料和工具是苛刻的。上乘的材料,得心应手的工具,加上认真得来的扛鼎笔力,他的点画就不仅仅是用【沉着】两字了,安上入木三分、力透纸背之类的评语,都是不为过的。王伟平在用笔上,聚气为沉着,提气出痛快,犹如吸与呼,构成节奏上的起伏。每一个点画都用心用力,为的是塑造线条本身的美感。点画线条是书法的根本,王伟平要做的是把他的审美筑基到书法的根上,沉潜入髓后,再焕然出彩。这种唯美是求,对于王伟平来说大抵是与生俱来的。只是他太着谜圆浑的美意妙趣了,事事以圆浑为主旨,因此,大有沉着有余而痛快不足的缺憾。然而,王伟平心知肚明的是:一味沉着,肯定要落入霸悍的牛角尖,他量入为出,聚气时敛中微纵,提气时稍纵即逝,以大半的沉着去释放小半的痛快,以小半的痛快来点亮大半的沉着。如此,王伟平的点画、圆浑的骨力停匀开张有度,伸缩自如,灵动飘逸。王伟平坚持圆浑,一切智慧都围绕着圆浑来开启笔墨境界。你看他的坚笔横笔,如铁似钢,力足势沉,作转折时,依然不改力度,但却是奇巧无比,除了结体上的转折打破坚横的均衡,以直势给人视觉上的痛快之外,笔法节奏上的微调,也推波助澜地将他的圆浑送入新的境界。

  如果说点画是原材料,那么,作为殿堂的结体谋篇也就方折不了。王伟平的结体和谋篇是他圆浑的点画用笔的自然延伸,自然到几乎没用心、不经意的地步。乍看之下,似乎王伟平笔下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预先的布置和计划,全部心思只是在点画上,好像只要把每一个点画写好就成了,以至于点画之间的关系都可以为点画的质量而让步的。笔画之间,能够相互不碰的,就坚决不碰;可碰可不碰,太多也是不碰的。似乎每一个点画都必须要保持自已的完整与独立,下一笔总是在避让上一笔;而再一下笔,自然更要谦让。因为每一笔都在相让,在构成一个完整的字时,往往整体呈现出相互谦让的统一与协调。

  停匀、贯气是谋篇章法的根本。如何是停匀、如何是贯气,虽说各家的文辞不一,但是,意思是一致的。这就是点画之间要有关系、有关联,字与字之间以至于行与行之间要有关系、有关联。至于如何建立关系,以什么样的方式联系,具体起来则是各有各的家法秘诀;由此也就有了不同的个性风格。王伟平的手法便是一贯的谦让。谦让是一种关系,笔笔谦让、字字谦让,便是一种贯穿一致的关系。点画与点画之间、字与字之间的默契状态,就是贯通。整篇贯通。整篇贯通,气息便活了。这种由默契而来的顾盼生姿,是别有意趣的。因为不是事前设计的,也不是刻意而为的,所以就有那种出乎意料的惊喜。

  看似不经意间的东西,背后都有着经年累月的积累。积累多了,出手就阔绰。王伟平的这种阔绰,在结体谋篇上尤为突出,结体谋篇,简单说来就是布白。王伟平的布白遵循的也是圆浑原则,用圆浑来摆布点画的繁简、短长和结体的大小、疏密、欹正,不仅灵活多变,且因字生势,由此构成了王伟平书法疏朗的空间感。

  点画的圆浑和布白的疏朗是相辅相成的,至于具体是如何「辅」,如何「成」,却是难以一一缕析的。这既是因为灵活多变,也是因为随机应变的缘故;而灵活多变和随机应变,又是由丰厚的积累与独到的审美支撑的。审美无形却实在,实在是体现在技术上,无形是统领着技术,因此,有了审美,无论是灵活多变,还是随机应变,都万变不离其中——在持有的审美中,并且体现为审美。其实,说个性也好,风格也好,根本就是审美。由此,我们可以说王伟平的书法阔绰也好、疏朗也好,其实都是王伟平圆浑的书法审美。

  说了这么些圆浑的话后,还想一提王伟平的草书,不是因为意犹未尽,实在是王伟平的草书是他笔法圆浑的又一例,草书过的是痛苦的瘾。『慢郎中』式的草书,黄庭坚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当代王蘧常的章草也堪称楷模。王伟平能慢条斯理,能从容不迫,这是他一以贯之的作风,用在他的草书上,也当如此。我们知道王伟平的楷书,尤其是小楷慢工细活出的是隽永。他的草书则是慢中有快,俗话说不紧不慢的中等速度,而在王伟平手里略有改变,他是紧慢合度以中速为基调,紧慢依情而起,这就是他草书依情、随性,由心境而展开的书写意境,紧则奔放,慢则凝练,在奔放凝练中相伴,凝练时又可蓄聚气势待放,总体有一气呵气的效果,实在可圈可点。

  书法美应该是笔法与结体的和谐,既然王伟平的书法不遗余力向往圆浑,那么,他的结体也弥漫着圆浑,或随或从,或映或彰,须臾不离。我们在王伟平圆浑的书风书意里,又读出了他的机敏,他的空阔,还有雍容华贵和脱俗出尘……而所有这些,在王伟平的书风书意里,又都是以厚拙的面目呈现的。这份厚拙,其实更是一种执著。执著在书法的根本上,一如杜甫所谓的『幽居近物情』;对于身居都市中的王伟平来说则是『幽居近书情』。『近物情』和『近书情』,用庄子的观念来说是『齐物』。沉到书法本身中的王伟平,也就抵达了既不役书也不为书所役的境界。如此一来,我们也就获得了套用一句老话的资格:书如其人——一个用拙存吾道的人。

  人沉浸到书,书便映衬起人。这就是书法,一个可以心无旁鹜、从容不迫、一任自在地摆弄线条的天地。

  在中国艺术门类里,书法应该占盟主地位,不仅是因为它可以通过文字直接联结了中国文化,更因为文字是人人可为而不是人人可有作为的东西。人人都会写字,但未必都是书法家;会写毛笔字的人都可自称书法家,而书法家的标准实在是少有大众认定的尺度可衡量。王伟平的书法艺术,不会感动无知者,但在有识者的眼中极其崇高。我们欢呼王伟平,不是因为他拥有了多少今天所谓的『粉丝』,而是他的书法业绩,他为中国书法承前启后所作的努力。


美术报 书家 00050 用拙存吾道——王伟平的书法 2013-06-01 美术报2013-06-0100013 2 2013年06月0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