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人写八股文，今人写学术论文，都有一定的套路。套路的优点在于方便初学者觅得入门捷径，缺点是束缚了有思想、有才华的人，限制了他们的自由发挥。所以在指导学生写作论文时，我总是根据学生的具体情况，建议采用相应的方法。较为困难的是，面对聪颖而水平较高的学生，我要举出一些不落俗套的优秀论文或专业著作，经常颇费踌躇，因为这样的文章或著作实在太少，特别是在艺术研究领域。

　　看到辛尘先生所著、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当代篆刻评述》，我不由得欣喜起来，这本书为我们的教学工作提供了一份成功的案例。下面我从学术论文写作的角度谈谈这本书。

　　首先应该提及的是，“功夫在诗外”。写诗的关键不是诗歌的那几十个字，而是此前的积累；写文章更要有积累，而且越多越好，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就是说作些文章时总觉得以前的积累不够。学养越丰厚，驾驭和把握材料的能力就越强。辛尘先生的本科基础是哲学，在美学上做过研究，不但研究篆刻、书法，还写了很好的关于中国画的论文，他关于艺术学基本原理的研究也是相当领先的，有了这样的学术背景与丰厚的学养，辛尘才能写出如此饱满的著作。

　　其次要说的是，深入钻研，胸有成竹，写成文章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这里面有两层意思，一是收集材料，一是如何对待材料。材料要尽量收得全面、详尽，但是材料来了之后怎么办，是立即着手去写，还是反复阅读直至读懂材料，找出写作思路，待框架基本形成再动笔。我赞成后者的做法，这样可能会略微慢一些，但是有助于写出高品质的文章。辛尘先生显然也是这么做的，他不是为写文章而写文章，而是有了想法并且想明白了，才去写文章。

　　还有就是，文气真的很重要。“文以气为主”，写作文如此，写学术文章也应如此。现在很多人写的论文让人无法看下去，有的是文字表达问题，有的是材料用得太多太杂，句意都不畅，疙疙瘩瘩甚至暮气沉沉，更谈不上有多少气势了。辛尘的文章，多是用自己的句子直接表述，较少用引文，文意连贯，前后衔接极其紧密，一气呵成。这可能与他学过哲学、逻辑有关，也应与他对材料深思熟虑有关。

　　此外，书面文字与口头语言毕竟不同，口头表达不妨适当重复甚至罗嗦一点，以便于听众完全听懂。而书面文字应该简练，书法创作讲究惜墨如金，写文章也要惜字如金。这其实与文气是略有龃龉的，也就像周全与简要的关系一样。辛尘的文章较好地解决了这个问题，既具有口语的畅快、生动，又凸显了书面文字的精练、准确，两者的有机结合形成了辛尘特有的畅快而严谨、平实而优美、稳当而生动的文风。文章是写给人看的，能够让人读出来更好，辛尘的文章是能够读出声来的。

　　那么，我们能否认为辛尘这本著作十全十美，所有的观点都是正确的？当然不能，换一个角度看，有些问题也许会得出不同的结论。譬如关于篆刻艺术独立的问题，是否如书中所讲的，篆刻艺术摆脱了附属于书法、中国画的地位，篆刻作品展大并独立呈现，此时，篆刻艺术的发展空间就变得广阔了？我觉得很难说是广阔了还是狭窄了。自然界的某些寄生物，如果脱离了寄生母体，它也就消亡了。我这里并不是要争论什么，而是说明任何一本学术著作的出版都不是学术研究的终结，而是一个过程，既有所总结也提出了新的问题，引人思索、发人深省，而学术的进步就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我希望学习艺术的同学们看看这本书，特别是学习中国艺术的同学，这本书应该是必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