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门

　　观柏林博物馆

　　■特邀撰稿 江苏镇江市作协主席、画家　王川

　　从19世纪开始，无数的欧洲考古学家在两河流域的荒原上发掘探寻，挖出了无数的古迹废墟，找到了无数以前鲜为人知的宝藏，从而把世界四大文明之首的两河文明揭示出来，人们这才渐次知道了在厚厚的地层下，原来还蕴含着富过石油的古代文明。

　　大自然对于中东未免过于吝啬，除了粘土和沙漠之外，并没有恩赐给这里过多的资源，既没有石头，也缺少金属，甚至连优质的树木都非常稀少。对于两河人来说，石头是太珍贵了，要从遥远的北部波斯运来，因此，凡是两河流域文明中的石制品，都是供王室神明之用，如著名的汉谟拉比石碑、诰令碑，以及神祗和君王的雕像等等，才舍得使用石头来雕刻。珍贵的木材也是稀缺，要从黎巴嫩的山里运来，平常只能使用椰树和棕榈树来做建材。石头和木材，这是两河流域文明中的极品。

　　但是，聪明的两河人却是因地取材，他们就利用这遍地可寻的粘土的资源来替代，创造出了世界上最早的文明。他们取用粘土，制作成陶瓶和陶罐，作为器皿，或是捏造神像。用粘土制成泥板，在上刻出楔形文字，做成泥板书，形成了世界上最早的文字和书籍。他们还用土坯烧造成砖块，在平原上砌成房屋，建筑宫殿，叠成高耸的庙塔，甚至叠成高达云际的通天塔和空中花园，古代的巴比伦人用最普通的粘土在世界历史上创造出了非凡的奇迹。

　　但更为辉煌的是，两河人还在泥土做成的砖块上继续加工，他们在世界上第一次烧造出了彩釉砖。釉质的出现，是世界建筑史和工艺史上的一件大事，因为釉的烧造温度高，表面形成一层不透水的玻璃质，增加了材料的强度，而且美观好看，能保护建筑物不被风蚀水浸，这是一项非常了不起的发明。它开启了一扇文明之门。

　　就其本质来说，砖是一种陶，它和陶器一样，原料都是用粘土来低温烧造。但砖的质地较陶器为粗松，其实是一种粗陶，在中国被称之为“瓦器”。虽然世界各地都有陶器，也产生了有釉的陶器，但在世界建造史上，砖使用于建筑，却是一种首创，而泥板被用来作为书籍，更是世界上唯一的一例。虽然砖的质地疏松，但较之于泥坯来说，已经是一大进步，它已经成型，不透水，有强度，能挡雨水。在施加了釉层之后，砖的性能得到极大的提高，能历千年而不坏。当来自欧洲各国的考古学家们在两河的沙漠荒土中挖掘出这些如珠玉宝石般晶莹、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彩釉碎片时，想必难以抑制得住自己内心的欣喜，这些五彩釉砖的出现，给中东灰黄单调的景观增添了一道亮色，也为人类的文明史增添了愉悦。

　　当欧洲的探险热逐渐成熟为科学的考古学之后，最早来到中东进行考古的是法国人博塔。他在这块昔日的诸王角逐之地发现了传说中亚述国王萨尔贡二世的新都豪尔萨巴德宫殿。在经过多次发掘后，他远涉重洋，带回了巨大的人首双翼神牛雕像放置在卢浮宫里。法国人的发现震惊了世界，英国人、美国人和俄国人也接踵而至，来到了这块荒芜的两河之地，也相继挖掘出了无数的珍宝。最后，在1896年，德国人科尔德威和他同伴的来到使发掘达到了高潮，德国人严谨的科学态度和先进的器械，帮助他们在这块尘土飞扬的荒古之地工作了18个年头，终于在一片荒墟之中，挖掘出了昔日为著名的国王尼布甲尼撒二世或者尼布尼德修建的新巴比伦城。这是一座巨大的都城，周长超过了13公里，在2000多年前的古代，这应该算是一座非常雄伟的大城了，当年里面居住着好几万人。在它双重的城墙里，一共有1000多座神庙和宫殿，其中还有著名的巴比通天塔，以及埃萨吉尔神庙，甚至还有著名的空中花园，它们的被发现，印证了《圣经》上的古老传说。

　　在这些发现当中，最为宏伟壮观，也是最为美丽的建筑，应属于伊什塔城门了。在巴比伦的神话中，伊什塔是专司爱情和战争的女神，也是掌管宇宙的女神，相当于希腊的雅典娜。当时的人用她来命名，表明这是巴比伦最重要的城门，在它被挖掘出来之前，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它有多么辉煌而壮丽，当这座城门逐渐从厚厚的黄土中现出原貌来的时候，人们都惊呆了。这是8座城门中唯一全用鲜艳的深蓝色釉砖砌造起来的城门，它有两重瓮城，城门高达12米，分为上下3层，设有高高的塔楼和突出的马面，最上部是锯齿形的雉堞，下部是拱形的门券。城门相当厚实和宽阔，可以容4辆马车并排行驶，著名的迎神大道就通过这里，延伸为整座城里的中轴线。最令人称奇的是，整个城门全部用蓝色的釉砖砌成，上面匪夷所思地分布着一些高浮雕的图案。这些浮雕是几种动物，一种是代表着雷电之神的公牛，一种是象征着国王权威的雄狮，也有说是代表着伊什塔神。还有一种则是只有巴比伦才有的四腿怪兽，有鳞有角，它被称之为龙，或者被称之为麒麟。这些动物都呈侧面的行走姿势，排列有序地布满了整个城门，墙面上还有立柱和花草的图案。这些彩釉的颜色复杂而斑驳，主要有深蓝、褐色和米白几种，看上去很鲜艳。很显然，这些神兽的存在并不仅仅是为了装饰，而是基于宗教的崇信，代表着神明和君主的权威。

　　科尔德威和他的同伴们所发现的并不止这一座巴比伦城，以后又相继发现了多座古迹，包括6000年前的乌鲁克遗址。按照当时的惯行做法，他们把这些文物带回了德国，在柏林博物馆岛上的帕加马博物馆里把它们重新拼镶起来，又组合还原成了伊什塔门。由于城门和带有浮雕的墙面都是分块砌成的，所以以它们为模数，就可以拼装起来。这是世界上唯一存在的巴比伦的整座城门，根据城门上尼布甲尼撒二世的题辞，确认它是2600年前的新巴比伦王国时的辉煌作品。

　　由于先后参与两河文明发掘的国家很多，所以现在世界上多家博物馆里都保存有伊什塔门上的这种彩釉砖壁画。我就在卢孚宫、伊斯坦布尔考古博物馆、安大略省立美术馆、瑞典哥德堡市立博物馆、冬宫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里亲眼见到过它们，有的博物馆里还仿建了城门。据说还有一些博物馆里有这些壁画。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2000多年，但彩釉的光泽并未褪去，残破而斑驳的墙面更增加了历史的厚重感，这些神兽们还在守护着它们宗教中的神灵。从这一意义来说，伊什塔门已成为一座世界之门。

　　就材质来说，这些壁画就是彩釉粗陶；就拼镶的手法来说，它们应属是马赛克。事实上，发源于中东的这些彩釉砖，在日后的历史时期里，曾经一直流传到了波斯、印度和中亚，影响到伊斯兰的许多建筑装饰方法，以后又影响到中国。中国人最早是用夯土来版筑城墙，直到明朝才出现砖砌的城墙，但那是素面砖，至今还没有发现如伊什塔门这样宏大的全用彩釉砖来砌造装饰的城门。中国人也用彩釉来制作砖和瓦，用来装饰皇家的宫殿屋顶，有时也装饰皇宫的某一堵墙。在中国人的心目中，彩釉砖是十分珍贵的建材，等于是玉，所以把它命名为琉璃砖或琉璃瓦。在使用彩釉砖于建筑物这一方面，伊什塔门应是全球最早的先例，它是古代最富裕的巴比伦城的一个精美绝伦的纪念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