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原抱朴山外山
■沈奇
与画家杨立强先生“不期而遇”且一见如故,说起来起因于友人热忱绍介,实则原本就该有这一份缘分,迟早是要如期而握的。
这友人,乃多年至交诗友古马,当代中国西部诗歌的代表人物。诗画同源,凡诗人多少都喜好书画,古马也乐在其中。我素知古马生性耿介,且眼头甚高,论诗谈艺,明里谦谦,暗自佼佼,没几个什么“家”是在他心里搁着的,唯一说起立强先生,却动容动声,切切以重,一来二回,让我也跟着追慕了起来。
这“缘分”,即立强先生与“长安画派”的渊源。我在陕西跨界走笔书画评论十多年,知道当年作为广义范畴的“长安画派”之中坚翘楚的“长安二蔡”,有着怎样“秘响旁通”的历史影响。而杨立强正是蔡鹤汀、蔡鹤洲“二老”的私淑弟子。早在古马之前,我便听蔡鹤洲的二公子蔡小枫画友说起过立强先生,尤其那一句“人好”,耿耿在心。想到在“文革”那样的年月里,两位背着“黑锅”度日的艺术家,在提心吊胆中还敢私收外地来投的弟子,且当自家孩子一样地课徒多年,绝然是看重其人品而不避风险的。
“人好”!如此简单一个评价,在当代中国书画界,却已然是稀世之音了。
宋人王安石名言:丹青难写是“精神”。这“精神”按现代理念引申开来讲,既指丹青之作能否表现出物象的内在之精气神,所谓“传神达意”;又指为丹青者之主体精神,是否真,是否健,是否纯,是否有真正的艺术家所应有的真率情怀、健朗心理、淳朴灵魂,以及有理想有抱负的诗性、神性生命意识,而以此灌注浸润于作品之中。
故,古今中国书画艺术,人书一体,画心和合,是任何时候不可偏离的“发生学”之基本原则。
而如今眼下,在变了味的市场和功利主义的裹挟之下,整个当代中国美术界,说老实话,几乎已成为一个大生意场。会画画的,不会画画的,成名成家了的,正要“成名成家”的,无一不“枉道以从势”(孟子语),追风逐浪,与时俱进,浮躁而空心喧哗着。及至今年初夏,在古马的陪同下,终于长途遥遥由西安赶到位于甘肃陇南的成县,落座于“山外山”小院中,与立强先生促膝对话时,方知此山非彼山:一脸笃诚明快的善笑后面,是天朗气清的展阔心境,是自得而适的诗意情怀——亲和无隔的一握如故下,瞬间理解了那一句“人好”的全部内涵。
当然,作为画家,做得好人,还得作得好画。
立强先生为艺术,起于改变人生际遇,于艰难时世中寻求苦涩人生的精神托付。一时于乱世逢奇遇,得“长安二蔡”私淑,打下坚实基础。这基础虽非学院科班的所谓“科学系统”,却暗合了家常课徒、私授自悟、德才兼修的传统理路。之后返回甘肃发展,持勤奋而守敬业,孜孜以求,厚积薄发,渐成自家面貌和独在格局,渐次身高位重,影响日盛。复又为孝道也为修心,断然作别繁华,自我“放逐”陇南故乡,孤居理气,潜沉修远,将雄强进取之势转而为恬淡自适的生活方式,只在生命情志与笔墨寄寓的和谐专纯,而乐于咫尺之间一臂之内挥洒个在心声。如此心境语境所成立强画风,自是“泼墨为山皆有意,看云出岫本无心”,无论山水花鸟,皆意态儒雅,韵致悠邈,既工且意,雄秀兼备,宽绰而逸宕,清刚而醇雅。细读之下,处处见得其画心之诚朴,画语之滋华及画意之丰茂,且不乏文化内涵之接引、人文情怀之应答,和那一脉隐隐约约流荡于笔情墨意间的诗意韵致。
由此读画,阅人,不期而遇,如期而握,隔山隔水不隔缘,与立强先生作了跨界访谈之后,又欣然应承了为其艺术评论集作序的事。待得从古马发来的电子邮件拜读文集中主要篇什后,才发现有如此多熟悉的诗友和我一样为立强先生的人品与画风所感动,缘情走笔,情真语切,虽无专业画评之高蹈,却不乏艺术直觉之灼见,且清通,且活泛,且说深说浅说近说远都说得是自个心里的话——如此以诗人跨界作评为主的画家评论集,想来在当代中国美术评论界,也算是一个“异数”而堪可传得一段佳话。
回头补充解题。
在陇南成县与立强先生畅谈长叙后,一时“犯酸”,留下两句题词,曰:居原抱朴山外山,缘情走笔画中画。上句实写,言立强兄画中有真情有诗意;下句虚写,赞立强兄能于繁华中立定脚跟接地气——“朴”者,诚朴,素朴,朴厚,朴质,朴茂;“原”者,原在,原发,原本,原道。“朴”之于立强先生,乃情性所在;“原”之于立强先生,乃初心不改。居此“原”,抱此“朴”,于人本,于文本,持之后望,必有“山外山”之更新的高远格局,待友人把酒再叙得了。
是为序。
2013年7月10日于西安大雁塔印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