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柱王国
■特邀撰稿 江苏镇江市文联副主席、画家 王川
如果说有一个国家集中了世界古迹的40%,那一定是埃及;如果说有一个城市集中了世界古迹的30%,那一定是卢克索。凭着这一无可超越的纪录,尼罗河畔的小城卢克索成为世界之最。
在阿拉伯语里,卢克索就是“宫殿之城”的意思,当年它的名字叫底比斯。这是一座有着100座城门的巨大城市,拥有100万人口,是3000多年前的世界第一巨都,而今天的卢克索只是一座10万人口的小城。卢克索以城内的卡尔纳克神庙和卢克索神庙而著称,这是世界上最大的单体神庙群,也是世界上最大的户外博物馆。而今天的卡尔纳克只是一个小村落。
根据“东生西死”的原则,卡尔纳克神庙建在卢克索的东岸,与卢克索神庙相距不远,它们都面对着尼罗河。在古埃及人的心目中,最尊崇的就是太阳神,它是万神之王。卡尔纳克神庙就是太阳神阿蒙的神圣领地,在4000年前,埃及的法老们就在这里为它建立了神庙,以后的历朝50多位法老们又相继进行修葺和扩建,2000年来从未间断。炽热的太阳同时照耀着卢克索的东西两岸,同时照耀着荒凉干涸的国王谷和繁荣热闹的卡尔纳克,生与死就这样隔着一条美丽的河水默默相对。长风浩荡,铜驼荆棘,经过无数的改朝换代和战争兵燹,卢克索终于辉煌难再,它从热闹和烦嚣中沉寂下来,昔日的圣地已化为著名的旅游景点。
任何一个游客,任何一个哪怕是对艺术毫不关心的游客在进入卡尔纳克神庙时都会因它的巨大规模和体量而感到触目惊心,都会在这人类的奇迹面前叹服。尽管已是废墟,卡尔纳克仍以它的神威给人以震慑。两排82只巨大的狮身羊头像雄纠纠地蹲伏在朝向尼罗河的入口处,背后衬着两堵高达46米的塔门,如同两排戎装接受检阅的仪仗队,一下子就把人慑伏住了。在古埃及人的心中,公羊是太阳神的化身,它也代表着生殖。这些公羊并非凡物,全部用石头雕成,一个个头戴帝王假发,两只巨大的狮爪中间还立着一位法老的小雕像,如同中国庙宇前的狮子一样,虎虎有生气,给这巍峨的神庙增添了许多神秘和威严。这些公羊也是斯芬克司像的变体,它们不仅在塔门前排列,也在塔门后排列,与它们身后的列柱形成了呼应,气势非凡,从而给这座神庙增加了纵深度。因为它们的存在,这条大道被称为斯芬克司大道。
卡尔纳克神庙里最为撼人的是那些石柱,它们是整个神庙里最为引人注目的风景,也是整个埃及最普遍存在的风景,卡尔纳克神庙的17个部分,50万平方米的面积里到处有它们的存在。在建筑物中,柱子只是起一种支撑作用,是一种结构性部件,然而在埃及,形式各异的柱子却具有了独立的审美意义。由于很多建筑物已经倾圮倒塌,剩下的只有柱子,这些柱子便被从建筑物中剥离出来,以它们巨大的体量和独特的造型而给人以无比的震撼。
埃及的柱式是世界上最为丰富的。根据英国建筑史学家钮金斯的分析,世界上最早的柱子在5000年前出现于尼罗河和两河流域的三角洲,那里沼泽遍地,一片冲积平原,没有石头之类的硬质材料来建造房屋。当地人选用俯拾皆是的芦苇来建房,他们将芦苇编成排组成墙,为了增加强度,还将芦苇捆成块儿束立在其中,这就形成了最初的柱。但这些柱子以后的发展就不同了,苏美尔地区的柱子以泥坯来砌造,外部抹上当地盛产的沥青和泥,或是在泥砖外部贴上琉璃砖。而埃及的柱子则在以后几千年的发展轨迹中,一直沿用着石头来打凿的模式,并将它发展到了美的极致。埃及的石柱形式多种多样,美不胜收,然而有三种基本形式:一种是纸莎草花蕾式,另一种是莲花花蕾式,还有一种是棕榈叶式,这三种都是在埃及常见的植物。它们被制成石柱后还带有当初苇束的形状,呈成束状的凸槽,柱身有一棱一棱的竖向条纹和横向的捆扎装饰线,植株顶部冠状的特征在柱顶部被夸大成伞形的柱头,支撑着上部的过梁。这种独创的柱式给以后希腊的古典建筑以影响,他们将希腊的土生植物茛苕叶的形状引用到柱头上,从而形成了著名的希腊经典科林斯柱式。
就是这样一些无比美丽的石柱,组成了卡尔纳克庞大的世界,任何人进入那个著名的圆柱厅,立刻会被如此巨大体量的石柱所震慑。就在这座5000多平方米的大厅内,竟然集中了134根擎天巨柱,它们分为16排而立,齐齐地撑定了卢克索湛蓝的天空。圆厅正中有两排12根石柱特别粗大,每根直径竟达3.6米,高达22米,要6个人才能合抱,估计每根柱子重达140吨,是由整块花岗石雕成。这些巨柱的顶部都雕有花瓣柱头,柱身上满满地阴刻着浮雕和象形文字,柱顶的上部架设着粗大的石梁。由于考虑到采光,古埃及人并没有把室顶砌平,而是在这12根巨柱上架梁升为屋脊,两侧列柱稍低,形成一种凸字形的屋顶,屋脊两侧留有石雕的栅格窗,这样一种处理方式巧妙地解决了巨大厅堂里的采光问题,使光线能够射入庙内,照射着那些神祗们,并在白色方解石的地板上产生反射,从而增加了大厅的神秘和庄严气氛。
这里是供奉太阳神阿蒙的祭殿,所以特意选用了黄色的石材,代表着太阳的金光。每一根石柱、横梁和墙面上都密密满满地刻着各种浮雕和象形文字,令人惊异的是,这些石柱上还残存着斑驳的颜色,当年必是七彩斑谰,无比绚烂,它们记载着法老们的功绩和他们向太阳神奉祀的场景。整个圆厅内被无数的廊柱挤满,每一根柱子的高度只是直径的4倍,显然是过于粗短了,而且柱距小于柱径,只有2米,它们齐齐矗立,密集如墙,挤得祭殿里几乎没有活动的空间,令人难以想象在哪里能够摆放神像和祭坛?它们以一种无比的气势和威严来显示着阿蒙神的存在,似乎如林的石柱本身就是直立的神祗,就是信徒们膜拜的对象。当年有屋顶时,殿内肯定黑暗神秘,充满宗教的幽冥气氛,从而给膜拜者以心理的恐惧和压抑,使他们置身其间必然会感觉自身的渺小和菲微,这是一切宗教建筑所特有的需要。
卡尔纳克神庙层层叠叠,一进套着一进,无数巨大的廊柱默默矗立,分割着阴阳昏晓,它们挺立在撒哈拉的骄阳之下,体现出一种力度和量感之美。卡尔纳克神庙不是一位法老的一时之功,而是50多位法老耗时2000年的持续之作,令人惊异的是这些建筑和石柱惊人地一致,至少是艺术风格的一致,它们体现出埃及王国在保护自身文化上的一种千年固执,也体现出一种承续的坚韧。
埃及堪称是一个巨柱王国,它以拥有世界上最早最巨大也是最美丽的石柱而著称,这些柱式给后来的希腊以影响,也给了罗马以影响,甚至陆续东传到波斯和印度,无论是雅典卫城的列柱还是罗马斗兽场的廊柱抑或是帕赛波里斯宫殿里的百柱,那里的众多柱子无一能与卡尔纳克的巨柱相比,在这些擎天巨柱的对比下,它们都黯然失色,成了细瘦的侏儒,就更遑论中国和日本的木柱了。埃及的柱式由于前后建造了数千年,千变万化,多姿多彩,除了三种植物柱之外,还有朵利安式的无柱头柱、四方形柱、多棱柱,俊秀的女像柱,甚至还有在莲花或纸莎草花的柱头上部再叠加女像头的复合柱式。由于后来异族的入侵,所以即使在同一座神庙里还有希腊和罗马的柱式与埃及的柱式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