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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54版:画家

唐思源散文经典语录

  ●泥麻拐来了,他婆娘雅兰跟在后头。漂亮不打折,雅兰四十好几,还是有滋有润。她双手捞着衣襟,下面的白肚皮都露出一截。走近了才发现,那衣襟里兜着柑子,说是牛头江岛上种出来的。尝一尝,果然甜出感情来。

  ●席间,我问起疤子脑壳怎么没来?穿山甲说:“他死了没有埋,寒气做了半个月,又屙又吐又打摆子,给鬼寻倒了。那倒霉鬼,自从看《南海潮》那回跌到茅屎里,二十年了,如今还是臭的。

  ●如果看宁远人吵架,那种语言和情绪的张狂,会让你大开眼界。男女都起一个狗公架,两手撕着裤裆,唾沫横飞:“你耶卖老嘛屁的我屌你老母亲你想逮我的取啊我捞倒你耶呕你搞倒我脑壳高头来啊你吃了屎呕昨天夜晚公社书记大队干部还在我屋里吃夜饭我怕你耶咬屌屌啊——”整个没有标点符号,基本攻击对象是耶(妈),大篇幅的骂娘掩盖了那个脏口所要表达的企图,使你难以判断双方为何恶斗。

  ●他们骂骂娘就像老鼠啃木门,并不是为了偷吃,而是消磨牙齿的疯长。

  ●掐指一算,我们一起放牛时她顶多四十一二,就老得那么娭毑样,看今天的城里婆娘,四十五六,还隆胸描眉画口红,嗲声嗲气地撒娇,外婆做起姨娘相。

  ●夕阳牧归,她那单瘦的黑影上,总是驮着一捆柴草。那双脚有点弯,一步一步把地皮踩出一个个小坑。

  ●九嶷山人取诨名总是拿裤裆里那东西当学问:辛屁股、狗尿泡、黑古屌屌、秋鸟鸟、冬卵子、珍麻屁,叫书名觉得生分,叫诨名反觉得亲切,好像没有那些词儿,名字就取不成。

  ●女亲今天穿了件新士林苎布上衣,还是那条粗纱补丁裤子,好在油灯下看不太清。嘴唇上有点一品红,女人们都晓得是染鸡蛋时顺便抹了一下,你还莫讲,那一抹就抹出点文化来,确实与众不同。

  ●这一幕,是“文革”结束,瞎婆子和恩古都死后烂巴才作古音讲出来。难怪当时他和满古顶嘴说“绝对女亲”后又守口如瓶,第一,他是做贼心虚;第二,他是窥人隐情。但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讲了,既然做贼,还有什么原则可言。

  ●她雨一样地来了,又风也似地走了;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她的亲人,她的故乡;但她确确实实是跟恩古骂骂咧咧恩恩爱爱吵吵闹闹过了十二年。那十二年,她为恩古补衣浆衫,田里地里,辣椒豆角,这不是梦。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目睹过绅士俯首三寸金莲的感人场面,因为此时还活着的小脚女人,已经没有钱,且是被无产阶级专政的老娭毑。她们额上包着黑丝巾,叼着旱烟长枪,满是皱纹的嘴皮里,吐烟那一刹那,你可见到残缺烟黄的锈牙,像承德古北口那道东倒西歪的长城,一种沧桑远古的失落,使你不得不暂停长生不老的美梦去作朝花夕拾的联想。

  ●西瓜皮子恨他祖父不该置那么多山地,又恨母亲那对贻害无穷的小脚,使他二十来岁戴上“富农分子”的高帽子,永远蹲在别人的卵泡底下过日子。

  ●她喜形于色,慢条斯理地解绷带,一圈两圈三圈四圈五圈……不厌其烦,不厌其长,解开的绷带,装满了一篾箩。绷带有些豆豉臭,也许是她闻惯了,那可能就是一种香了,是长沙人闻着臭豆腐的味道。

  ●我赶紧接过铜壶,把水轻轻地往铜盆里倒。第一柱热水下去,那盆底受热弹起,发出如锣面共振的闷响,那响声虽不惊天动地,却有一种暗振寰宇的荡气回肠。时至今日我还能回悟那种音律气场是属于钱脚奶奶彼时彼境所独有的心理场的感应。

  ●在我老家湖南,20世纪80年代还能见到小脚女人,她们依然亭亭虽不是玉立,依然碎步而非花旦。她们都是“辛亥革命”后的封建“余孽”,是男权统治下的受害者。然而,在新中国大足女人欲与男人分庭抗礼的时候,这些足不出户的小脚姑姑,竟然碎步户外,洋洋自得,和钱脚奶奶一样,一点也不显出裹足的冤屈,相反还以那种稀罕的步态去凭吊她们家世曾经的富贵。尤其在苦日子、社教和“文革”困顿的年代里,她们会有意无意亮出那双钱脚,在捉襟见肘的儿媳、孙媳面前晒出一种历史的自尊。

  ●我点上一炷香,深情地鞠了三躬!在烟雨空蒙的凉风中,我呆滞了很久很久;我隐隐感觉到,那行碑文是那个老人留给我读的,像铜壶里倒出第一注热水落进古老的铜盆溅起的共鸣,像悠远的教堂晚钟,回荡起阵阵常人不解的拷问。

  选自《南蛮野人笔记》


美术报 画家 00054 唐思源散文经典语录 2013-09-14 3170587 2 2013年09月14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