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金秋，若不外出，必逛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去淘好书、藏好书、读好书，是笔者的癖好。时在癸巳秋一日，携家人逛第二十届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在山西省展厅的展示书架上，笔者发现当代著名考古学家、文字学家、书法家张颔先生的两部著作样书，一部是8开本的《张颔书篆诀·秦诅楚文》墨迹本，另一部是本文所要介绍的张颔先生诗歌、楹联作品集——繁体竖排16开本《作庐韵语》一书，两书均为三晋出版社2013年上半年的新书，于是毫不犹豫买下，体验一把“好书到手不论钱”的痛快。前者是篆书临本，后者则辑录了张颔先生不同历史时期的一些诗歌和楹联作品，诗歌作品全是格律诗，而更吸引笔者的是其联语部分，其中，短的从4言起，长的达15言联语，其题材多样，涵盖面广，内蕴深遂，多与文物考古等相关学术活动方面的内容居多。客观地说，这是一部诗联作品集，却又是一部全面记录张颔先生毕生从事文物考古、古文字研究等方面成果，和展示作者师友间游历、唱酬之人文艺术修养文本。

　　楹联，又称联语、春联、对子、桃符等，是一种对偶文学，起源于桃符说。凡写在纸上、布上等媒介上的对偶句，可称之为联语，或刻在竹子、木匾、柱子上起观瞻作用的对偶语句，称之为楹联。当然，楹联也好，联语也罢，必须遵循中国楹联学会近年颁布的《联律通则》的六要素：字句对等，词性对品，结构对应，节率对拍，平仄对立，联意关联。彰显出汉语言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否则，偏离了楹联格律，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楹联或联语。

　　我们回过头来看这部《作庐韵语》一书，其中共遴选张颔先生（以下说联时略去姓名）各个时期创作的联语54副，书中并无分类，笔者将其大致分为励志谐趣、风景名胜、文物考古联、赠友人联、自拟联5类。

　　如励志谐趣联有：“学宗马列；术兼乾嘉。”“虚舟不系；晋水安流。” “文章千古事；浩劫十年身。”“爱写毛笔字；喜翻线装书。”“往来无权贵；谈笑有寒酸。”“放意嚣尘外；栖身故纸堆。”“信以为真常受骗；能不介意自宽舒。”“终日临池涂鬼籙；随时到处出虚恭。”鬼籙：迷信的说法是指阴间死人的名簿。还有讽刺那些错误百出的编书者联：“生编故典招摇撞；妄自吹擂恬不知。”这些言简意赅、生动诙谐的联语，常给人力量和警醒。

　　风景名胜联有：1987年为太原双塔寺（三晋名刹，本名永祚寺）撰联：“风藻无穹，帖爱宝贤花爱紫；因缘有会，寺求永祚塔求双。”1989年为介休林宗书院撰联：“书院仰林宗，有道遗风能光大；育才兴乡学；折斤霖雨见典型。”1991年为山西省新绛县龙兴寺撰联：“塔起青烟，神传茫渺；碑存碧落，名重古今。”此联中之塔指该寺中的龙兴塔，碑指该寺中所藏珍贵的唐代篆书《碧落碑》。1994年为太原迎择公园盆景堂所撰联：“精艺在敏求，千般品物来情趣；周思托浓缩，万象形容入盎盂。”2003年为太原古籍书店撰联：“开书肆播德启智；通古籍温故知新。”仔细读每一副联，堪称切事如需，定身量造。

　　文物考古联有：“下笔通古籀；著文抚商周（笔者按：书中“抚”字左边误为“木”字旁）。”“流沙坠简考释三卷；侯马盟书类释五章。”如上联讲甲骨二堂罗振玉（雪堂）、王国维（观堂）之两部巨著《流沙坠简》和《甲骨文考释》，下联对张颔的专著《侯马盟书》，还甚为贴切。“勒字于金著文于石；星辰在掌易象在胸。”“小泉直一；大布黄千。”此联对一般读者来说，仿若雾里看花，因涉及古钱币和古文字的通假问题，上联“小泉直一”，和下联“大布黄千”，均为王莽时期的货币“六泉十币”中的两种。“直”通“值”，为同音通假；“黄”通“横”，均为近音通假。再如“不食大卤面；徒为太原人。”注解称，“大”音“泰”。《公羊传》载：“春秋所谓之大卤，即太原也。”张先生把今之食物名与古之地名联系起来了，这恐怕只有太原人能明白个中缘由。

　　赠友人联有：“苦心志而降大任；乘时朝以奔小康。”上联中的“降大任”系著名学者，《张颔传》作者，也是张颔的学生，此处音义借代巧用。再如1992年张颔赠山西某报记者马柳枚联：“柳永三变，辞华益丽；枚乘七发，谏喻弥深。”上下联用典自然，恰到好处。

　　其自拟联颇见睿智与谐趣，如：“乾三惕历宁无咎；老九声华臭有馨。” “深知自己没油水；不给他人添麻烦。”尤其是“马齿徒增五十四；地球白转两三千。”更是奇趣横生，这是张颔先生当年54岁时身囚“牛棚”的79个月黑色时间里创作的一副自嘲联，就此折算出来的2300日失去工作和自由身，故他在下联中有“白转”这个关键词。

　　闲暇时，静下心来，笔者不时翻阅张颔先生的《作庐韵语》一书，于无声处，独自品读其工稳、切题、自然、生动的联语，尽情感受阅读的惬意，分享书馨带来的慰藉，仿佛能从中感悟哲理的意味和人生的真义。

　　张颔，1920年生，山西介休人，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自幼家境贫寒，因酷爱文史，博闻强记，苦学成才。曾任山西省参议会秘书、北平华北文法学院文书主任。194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任中共山西省委统战部副处长，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山西省文物局副局长兼山西省考古研究所所长，中国古文字学会、中国考古学会、中国钱币学会理事。对考古学、古文字学研究较深。著有《侯马盟书》等。

　　2013年9月25日于北京攀古斋灯下

　　（本文作者系中国楹联学会理事、中国新闻出版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