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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4版:副刊

洗砚池边·赵曼中国画颜色琐谈之二

潇湘二妃——朱砂朱磦

  朱砂和朱磦本是同一种颜色,来自同一种矿石,但因为研成色粉后的颗粒大小不同,呈现出两种色相,正如一对天生丽质的同胞姐妹,有不相上下的绝代风华,却在性格、爱好等方面都各不相同。

  没有经过提炼的朱粉,用水化开盛在高高的透明杯子里看,像鸡尾酒一样分出深浅不同的红色来,悬浮在上面那柔媚的红,是朱磦;沉淀在下面浓艳的红,是朱砂。把这两层色彩分别提取出来晒干研粉,就成了两种颜色,迎着阳光仔细看它们的粉末,能发现微妙的差异。

  朱砂像晶莹的红宝石碎末,在光线的折射下隐隐地闪烁着细碎的光芒,颗颗流沙灵动,真如用无数玲珑剔透的石榴籽织缀而成的石榴裙,只消将她依托的纸片轻轻晃动,就可见流苏旖旎,长裙弋地,好不惹人怜爱!而朱磦呢,却是个庸懒而腼腆的美人儿,不像她那活泼好动的姐姐性格爽利,她的粉末细腻绵密,暖暖的红色中泛着微微的粉嫩,包裹她的纸托需要小心地打开,以防那过于轻薄的粉尘飞扬起来,沾得到处都是。

  这些来自于矿石之中的颜色,毕竟是属于画家的宠儿,只有水中的调和,画笔的渲染,才能令她们大放异彩,甚至穿越时空。浓郁的石色具有非常突出的质感,需要调入粘稠适度的胶水,才能带来强烈的表现效果。但矿物颜色颗粒大,着色不易牢固,缺乏独立附着于纸绢的能力,而水色却正好弥补了这个缺陷,古人发现并利用石色和水色在性能上的这些差异,因材施色,以质地轻盈透明,易于渗透的水性颜料铺底,再施以颗粒厚重,覆盖能力强的石色颜料,使水色和石色互相搭配,相得益彰。有水色的衬托,石色才能稳定,有水色在色调上的互补,石色才能饱满。

  同一个色系里,往往有几种性能不同的颜色,所以在使用朱砂和朱磦时,可以用同是红色系列的水色胭脂打底,以衬托二朱的娇艳欲滴。从色性来说,石色虽鲜艳明媚,却过于火暴,有色相偏冷的胭脂做其底妆,可以于如火如荼中透出几分沉静。而耀眼夺目的石色,也因有了细腻的水色滋润,才愈显生动鲜活,虽艳丽却不奢华,虽浓烈却无焦躁。有天鹅绒般的厚重绵软,也有丝绸般的柔滑含蓄。描绘华衣,可以体现锦绣的质感,敷染花瓣,可使饱满盈润之态纤毫毕现。

  1000年前的唐代宫廷仕女画,那身着红色霓裳的女子,因一袭朱磦团花的罗裾而崭新如故,美人已逝不可追,唯有香衣留颜色。锦绣繁华的唐朝盛世,如今只留下褪色的唐俑,唯有那睡在画中的人儿,还依稀可辩。盛放于北宋宫廷的芍药,因婉转绝妙的设色巧夺天工,典雅纯正的朱砂,将早已凋落成泥碾做尘的脆弱生命延续至今。名画如镜,映照着多少风流往事,捧读之际,仿佛穿越时空的恒远岁月触手可及。

  在写意画中,石色脱离了严格的设色程序,获得了更加自由的空间,因湿润而充满活力的朱砂和朱磦,飘扬在塔吉克少女的头顶,蒙古大汉的腰间,在盛放的牡丹丛中摇曳生姿,在红蜻蜓的羽翅稍作停留,可染先生画中的红岩,是对传统色彩创造性发挥的奇迹,将山水画中向来很少使用的朱色带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回到岩石故乡中的朱磦,在画家笔下以新鲜的构思,大胆的设色,惊人的表现力再现了自然的真实,又超越了真实的自然。

  美妙的色彩,就这样被缔造出来,它们是自然中的瑰宝,5000年文明的结晶。仰韶文化,龙山文化,河姆渡文化,无不闪耀着瑰丽奇幻的朱红纹样,鲜艳的朱彩流传至今,仍然未曾磨灭。当我在自然界中看到这些颜色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惊叹:——吐鲁番夕阳下的火焰山,披着朱磦的锦衣,4月里王城公园的牡丹,绽放着纯正的朱砂,她们无处不在,犹如那对神女——潇湘二妃,虽有令人目眩的美丽,却只是报以默默的嫣然一笑。同样的鲜艳明媚,却各有姿彩,难分伯仲。

  除了画画,朱色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功能:圈点。今天人们将中国画的陈设概括为案头丹青,从中不难看出朱色和花青的地位。毋庸置疑,朱是印泥,没有印泥就无法落款,等于没有完成“作业”。而用来圈点文字的朱砂更是必不可少。上到皇帝御览各种奏章,下到地方官员的公文,非朱不能醒目示人,非朱不能昭显统治者的尊贵气派,今天的“红头文件”,也是从此渊源而来。曾经看过一份状元试卷,朱批大字“第一甲第一名”,历经几百年仍然鲜艳如新,这几个朱字,曾让多少天下仕子为之寒窗苦读,多少人望眼欲穿!我想,朱色大概就是种在国人心目中的那颗望子成龙的种子吧!

  曾几何时,朱色只是民间画匠们的生计,或用于壁画中的道释人物,或用做装饰的花鸟粉本。也许是她太过骄奢淫逸的姿色,长期得不到画坛的正视,重质轻文的文人画坛,也不以浓艳的设色为风尚。久而久之,二朱渐为文人画家所不齿,甚至不在案头配备之列,种种偏见导致这美丽的颜色在主流画坛常常难觅芳踪。庆幸的是,现在越来越多的画家都投入到对传统色彩的开发研究中来,对二朱的青睐,也越来越广泛,如若它们也善知人意的话,一定也希望大家不要把艳俗的牡丹冠为它们的专利,不要总是带着偏见对待它们,只有真正善于使用颜色,爱护和理解颜色的人,才能得到颜色的鼎力相助,创造出成功的作品,而颜色身为大红或者大绿,本身并无过错,唯有识者得其神,亦唯有智者方能得其精髓。

  (作者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博物馆学会会员,郑州美术馆郑州画院画家,中国国家画院青年画院特聘画家,享受政府专项津贴拔尖人才)


美术报 副刊 00014 潇湘二妃——朱砂朱磦 2013-10-12 美术报2013-10-1200012 2 2013年10月1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