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里的林泉之志
□东 厂
即墨斋,应做如是解。一者,老常之籍属也,念及乡情。二者,与积墨音谐,此技又是老常创作中之秘技也,念此等上上因缘,斋号即墨,正合之者也。
常朝晖是我的师辈,历年来少出的才子之一。之所以敢冒然呼之老常,只是朋友们私下的称呼。而老常待我们亦在师友之间,绝少世故。如此言之,颇有雅致,又显和气,亲近了许多,见面时称作常老,背后呼为老常。时间久了,改不过口,老常亦不以为然,大家在师友之间徘徊,在常老与老常的称谓里迂迴。即墨斋里的一团和气,有些像林语堂先生描述他的书斋一样:
“吾斋之中,不尚虚礼。凡入此斋,均为知己。随份款留,忘形笑语。不言是非,不移荣利。闲谈古今,静玩山水。清茶好酒,以适闲趣。臭味之交,如斯而已。[1]”
老常很健谈,每与友朋辈小聚时,定是古典时尚;画里画外无不涉及、无不精辟;或有引人长思,或有令人喷饭。当然,老常是画画的,画山水画的,这是正题。凡是与画者论,论及最多者一定是画。是画就得有个出处,老常之画名未曾大显时,用功精勤是数得着的;对宋、元、明、清诸代大师心追手摹似乎全然赘语,因今人早已用烂。其实对老常今日画风起决定作用的只是几位大师而已,如元四家,明人龚半千,清之四僧,近代黄宾虹、傅抱石等。虽然不像近来所谓的大师们一动就说成上追魏晋,继而宋元那样夸张,老常只是真正地做了一件事,择而学之并且吃透学透,所学皆为我用;当然若是有超出所例的几个大师的范围,那绝对就是才气使然。
元人松散而高逸的笔墨技巧,在那个最适合隐逸的时代里衍生,那时的隐逸情结,绝不亚于魏晋的高士。“魏晋玄学谈无,佛教大乘谈空……玄学家发挥庄周的消极厌世思想,与佛教苦空完全一致。[2]”……他们极善清谈、炼丹、剧饮、豪吟与啸叫山林,都是士人们隐忍的表演,士人们要么在隐忍中死去,要么在隐忍中爆发,这种表面放浪不羁,而实则有些抑郁的文风或画风,又恰恰是中国文脉传承的经络。老常在继承前代的笔墨技巧时,一定也是受了这种文化的强烈洗礼。那种散淡的笔法与层层的积染相结合,就是老常凸显于今日画坛的山水风貌。而这种风貌的由来,除了继承元人的笔墨技巧和隐忍思想外,尚要提及另一位大师龚贤。龚贤用墨正是层层积染,笔与笔之间留出空隙,复至二三遍,及至十数遍,加其厚度与华滋之感;增强黑白对比,反复皴染,最终使其浑然苍润。而老常画之妙处亦正在这种层层叠叠的墨色下显现出幽情逸志,在参以近代黄宾虹、傅抱石诸先生笔法;每每横涂竖抹、勾皴交用;然后细心收拾、层层叠加,最后整合出整个画面。当然,老常对于前代人笔墨并非程式化的继承,而是加入了大量现代人对传统的解析,构筑出了具有现代特征与属性的常家山水样式,其具体表现在新近的一批山水写生中:笔法灵动、墨色和谐;不管是巴山蜀水、峨峨太行,还是雨山空濛的江南……
今人久居闹市,每日都是车水马龙,处处灯红酒绿,在繁华与压力共存现世里,大家透支了许多思想上的安逸。只有回到自己独有的空间,沏上一杯清茗,静静地观赏那悬于壁上的灵山秀水;缓解的不仅是视觉的疲劳,更是现在人精神上的困顿。古人曾言:“君子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丘园养素,所常处也。泉石啸傲,所常乐也。渔樵隐逸,所常适也。猿鹤飞鸣,所常亲也。尘嚣缰锁,此人情所常厌也。烟霞仙圣,此人情所常愿而不得见也。[3]”当然还要提及“好山水,爱远游[4]”的宗炳宗少文,及至其耄耋之年尚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 [5]”其实,所言及的无外乎是中国人骨子里的那种隐逸的人文情结,正好可以抚平现世中那种浮华所造成的创伤。
老常时正盛年,精品迭出,能在现今社会里留存这样的一种林泉之志,诚可表之。以元人郝经论书小结老常之画,虽论书之语,然与画旨通也。如下:
“太严则伤意,太放则伤法,工而不巧,拙而不恶,重而不滞,轻而不浮,笔死则痴,笔缓则弱,笔疾则浅,笔侧则偏,心正则气定,气定则腕活,腕活则笔端,笔端则墨注,墨注则神凝,神凝则象滋,无意而皆意,不法而皆法……功夫到则自造微入妙,穷神知化矣。[7]” 山水之境,本无竟时。
参考书目:
[1]林语堂著《生活的艺术》
[2]范文澜著《中国通史》
[3]宋.郭熙《林泉高致集》
[4]陈传席著《中国山水画史》
[5]陈传席著《中国山水画史》
[6]林语堂著《苏东坡传》
[7]黄惇著《中国书法史》元明卷
常朝晖,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美术馆专职画家。文化部中外文化交流中心国韵文华书画院艺术委员会副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