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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72版: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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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之声

观布加勒斯特音乐博物馆

  在知道埃奈斯库的名字之前就知道了《云雀》。上世纪70年代是中罗两国的蜜月期,《云雀》是经常演奏的乐曲。通常都是由小提琴齐奏,音域非常地高,有很多装饰性的滑弦,欢快而短促的旋律如瀑布般沿着E弦泻下,挥弓如飞,发出魔鬼般的颤音,演奏的难度很大,每次听后总能使人血脉贲张。后来得到一盘《罗马尼亚狂想曲》的磁带,主题曲就是《云雀》。只是演奏的方式不同,背景有整个乐队作伴奏,显然对乐曲进行过了整理,配器奇特,感染力更强。从那时起开始知道了乔治·埃奈斯库,他是这首著名的交响乐的作者,也是指挥者。20年前的我将那首名曲听得如痴如醉,绝想不到有一天会踏上埃奈斯库的故乡,在他憩息过的故园里作客,亲耳聆听他心中的云雀之声。

  再次听到《云雀》之声是在布加勒斯特,那天我和朋友在马车·啤酒酒店喝咖啡。这是建于17世纪的一家古老酒店,位于老街区一条石块铺砌的长巷的尽头。这里在上半个世纪是文化人聚集的热闹沙龙,我去时已是灯火阑珊,只有门口一盏瘦长的街灯在冷雨敲打中孤零零地诉说着寂寞。大厅里烛光黯淡,幽幽地照着金箔脱落的廊柱和古旧的包厢。乐池里,一位身穿绣花羊皮背心的白发乐手捧着一只排箫在献艺。排箫原产于古希腊,是神话中半人半羊的牧神潘用芦管制作的乐器,后来通过罗马传到罗马尼亚被称为那依(Nai),成为彼国最重要的民族乐器。我点了一支Skylark——《云雀》。排箫是多支单孔木管组合的乐器,没有指孔,也没有簧片和按键,节奏全靠吹出的气流强弱和左右的移动来控制,用它来演奏《云雀》的难度很大,可是那位白发乐手却是驾轻就熟地将它吹得响遏行云。仰视烛光难及的穹顶,班驳的壁画上,带翅的安琪儿正在俯首谛听,仿佛万千云雀已经飞上天际与他们啁啾。在英语里,Skylark一词又有“发疯”的意思,这是指它的旋律疾速奔放,几近癫狂。当年埃奈斯库选择了这首流行于民间的乐曲作为《罗马尼亚狂想曲》的主旋律,认为“狂想曲是最适合于采用民歌的一种曲式”,就是着意于它那浓烈的草根性和癫狂般的旋律。狂想和发疯,都是极言的欢乐状态,在狂欢节上奏发疯的乐曲,炽热充沛,狂歌狂舞正是相得益彰。一如《蓝色的多瑙河》之于奥地利,《云雀》已成为罗马尼亚的“第二国歌”。

  布加勒斯特不是埃奈斯库的出生地,他的出生地远在东北部摩尔达维亚的里威尼。梅纽因说埃奈斯库的身上流淌着一些鞑靼人或土耳其人、希腊人、马札尔人或乌克兰人的血液,因为他来自摩尔达维亚,一个屡遭入侵的地区。然而布加勒斯特却是埃奈斯库的音乐之城,他一生中有许多重要的艺术活动都在这里进行,除了巴黎、维也纳和纽约,这里是他艺术生涯中最重要的舞台。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都回到祖国来居留,所以这里也有着他的住所,也有着他艺术活动的若干纪念地。就在我的住处不远,一个意大利式的小型星形广场上就有一尊埃奈斯库的铜像在低头沉思。我以为它背后的房屋必是埃氏的故居无疑,冒冒失失地随着几位琴童闯了进去,岂知满室的棕发碧瞳,琴声琅琅,里面只是一座音乐学校。

  真正的埃奈斯库故居却是离这里不远,3分钟的路程即到,现在是布加勒斯特音乐博物馆,一座非常壮观的巴洛克式建筑物。在浓重的秋色里踏进去,四周浓荫遮蔽,黄叶飘零,熟铜烂金,衬着静谧的白屋,如同融入了一幅有形的诗画。门厅里,奇普利安·波隆贝斯库、渥台斯库和埃奈斯库等罗马尼亚音乐家的铜像都在屏声静立,仿佛正在恭听里面进行的一场演奏。然而里面真正用于演奏的音乐厅却是阒寂无人,连钢琴上的盖布都没有掀开,想必是“大音希声”,良曲只须心悟而毋庸演奏的了。

  故居分成两个部分,前面是音乐博物馆,主要陈列着有关埃奈斯库的文物,手稿、乐器、指挥棒和指挥服、奖章和照片,应有尽有,巨细无遗。后面则是他的故居,主要是生活用品。前厅里摆放着一架老式留声机,可以点播乐曲。我仍点了一曲埃奈斯库亲自演奏的《云雀》,我虽非钟子期,听了那癫狂的魔鬼之声仍感回肠荡气。只是曲终人不见,唯有黄叶白屋前的一尊青铜雕像在秋风秋声中低首默立,似在聆听发自天界的玄籁。

  在他生前经常使用的琴房里,正面墙上悬挂的是一幅由巴巴精心绘制的埃奈斯库的油画肖像。巴巴没有与埃奈斯库有过交往,仅在儿时听过他的一次音乐会,对大师背影遥远的一瞥却就此深印在他的脑海中,他一生曾为他创作过多幅肖像,以这幅最为满意。肖像中是业已年老的埃奈斯库,王冠似的蓬乱黑发,土耳其式的面容,贵族般的举止,一双富有穿透力的眼睛低垂,微躬的身体夹着一把小提琴,神情有点疲惫,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忘情的演奏,精力已经消耗殆尽。巴巴一生为埃奈斯库作了多幅油画,都是肖像画。然而都不是对人写生,而是根据资料来画的。他研究过多种最能代表埃奈斯库神情和精神的动作,在写生簿上绘过多种构图,反复请模特儿摆出拉琴和指挥的动作,画过多幅习作,有胸像、有半身像、有全身像,可见作画的严肃态度。巴巴为埃奈斯库所作的肖像画,不仅这里有,布加勒斯特的艺术博物馆里也有收藏,已成为国家的珍品。

  埃奈斯库是个天才的神童,“命运以我父亲之身命令我成为小提琴家。”他曾这样写道。这位被“儿时诸神”所注视着的神童在4岁时随人学琴,5岁时就显示出了非凡的音乐天赋,两年后被送到维也纳音乐学院跟随名师学小提琴,同时学编谱和室内乐。在12岁时已经荣获了最高的奖项。以后转到巴黎音乐学院,在17岁时就创作出了著名的《罗马尼亚狂想曲》,自己亲自执棒指挥,一举成名。次年又获巴黎音乐学院小提琴最高奖,从而将自己的桂冠挂在了世界乐坛的竖琴架上。他在世界各地演出和教学,然而始终不忘他的祖国,对他来说,在巴黎他是罗马尼亚人,在罗马尼亚他则是摩尔达维亚人。他每年夏天都要回到罗马尼亚来,他怀念着他那隐没在金合欢树林和榛子树长成的灌木丛中的家,那座白粉墙木屋顶的平房。怀念着房檐前那一条涂成蓝色的走廊,廊内挂着的串串洋葱正等着晾干。他幻想着拉琴成名后能挣到钱,然后在家乡买地,隐居下来,直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摩尔多瓦是著名的“传奇之乡”,斯特瓦大公曾经据此抗击奥斯曼帝国入侵达40年,这里也是他的前辈音乐家、罗马尼亚国歌的作者奇普利安·波隆贝斯库的故乡。东喀尔巴阡山区的古老遗风赋予埃奈斯库一种天生的异秉,那一地区混杂着的古罗马节日、早期基督教的仪式以及许多异教徒的信仰,再加上流浪于当地的吉普赛人的风俗习惯,多姿多彩的文化积淀给埃奈斯库以极大的感染,赋予他的音乐创作以一种不尽的原动力。

  马车·啤酒酒店里居然也挂着一幅埃奈斯库的油画像,这是巴巴的复制品。闭上眼睛坐在烛光黯淡的包厢里,听着白发乐手用Nai在吹奏《云雀》,从木管乐器中发出的旋律虽然激越跌宕,但听起来总是感到有点凄楚和怆凉,总是令人联想到东欧那些多灾多难的民族。联想到在林间草地上那些孤独的牧羊人,那些无拘无束地赶着马车到处流浪的吉普赛人,在熊熊的篝火边,口中的牧笛在凛冽的山风中发出呜咽。云雀疾速地飞翔在喀尔巴阡的群山峡谷间,对于极富艺术感的罗马尼亚人来说,那歌声半是沉醉半是癫狂。


美术报 赏析 00072 云雀之声 2013-11-23 3262104 2 2013年11月23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