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天才与疯子
观巴塞罗那高迪公园
■特邀撰稿 江苏镇江市文联副主席、画家 王川
一个天才的成功,首先是他那非同凡响的梦,但倘若这种梦无法实践,那也只能是徒为泡影。促使高迪成功的,是奎尔。没有奎尔,高迪或许就难以实现他那疯子般的梦,奎尔为他提供了舞台,也容忍了他那些不同凡响的构思。奎尔是一位富有的房地产开发商,他支持高迪在他的领地里进行实践,他出资请刚满26岁的高迪为他建造一座花园,让他去为所欲为。这座花园位于巴塞罗那郊外的一座山上,他买下了这块地,想在这里建成一个富人区,供人在冬天度假。高迪就在这块地里营造了他的梦,他殚精竭虑地把这一人间花园建成了梦幻之家。
高迪为这个花园做了总体设计,并设计了一座门房、一座小教堂、一个百柱厅和两座公寓,工程未尽便去世了。他驾驭着他梦幻般的构思在这座小山头上尽情驰骋,无边发挥,造成一个梦境。
进入这个花园简直如同进入一个童话的世界,到处都是富于戏剧性的令人惊奇的形象,从巨无霸的庞然大物到一个微小的细节。高迪坚持认为直线属于上帝,只有曲线才属于人类。在这个庞大的园子里,根本看不到一根直线,所有的建筑物都是由各种各样的曲线所组成,一切的面都不是平面,而是变化着的曲线。他特别喜欢的是圆柱体、双曲面和螺旋面,他认为这是在大自然中随处可见的几何形体,各种看上去令人头昏目眩的曲线和形体组成了建筑物的立柱和墙面,看上去摇摇欲坠,但其实却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设计和计算,结构上无懈可击。他设计的建筑物变幻无常,不时会在某个部位出人意料之外地耸起一座尖塔,突出一处飞檐,上面装饰着令人叫绝的图案。高迪从自然界中的一切物体中汲取营养,获得启发,但凡人体、骨骼、壳体、骨架、熔岩、花朵、树枝、翅膀、昆虫都可从中抽取到抽象的结构,并用到他的建筑上去。即使是公园入口处的一个小小门房,他也能把它做得兴趣盎然,使它如同一座童话里的巫婆小屋,每一个细节都令人玩味不已。
山坡上的百柱厅是整座花园的中心,高迪巧妙地将建筑物的功能和装饰结合了起来,使厅的上中下三层各有妙用。西班牙气候干燥,巴塞罗那一带缺少淡水,高迪就利用山坡的地势,在百柱厅的地下设计了一座密闭的储水池,在百柱厅的柱子里安装了细细的金属管,大厅顶部是平面的广场,上面铺着沙子,雨水和地下水就可以通过这些设施漏到地下蓄积起来,供花园的主人用。百柱厅由100根石柱组成,这是仿照了古希腊米诺斯王宫的传说而做的,也参用了多利亚的柱式,但这些柱子的外围一圈全部是歪歪斜斜的,柱式本身也是经过变体的,下部贴饰着瓷砖。由巨柱支撑着的不是传统的平顶,而是无数个组合成的穹顶,它们犹如一片缓缓起伏的沙滩,划着柔和的曲线,把百根直柱形成的刚直线抵消。高迪一反寻常地为百柱厅的这些穹顶设计了彩色的贴饰面,他用不规则的彩色马赛克铺缀,穹顶的中心则缀以彩色玻璃的圆雕,用来象征着古希腊的神话传说。
百柱厅的顶部是一个宽阔的广场,这里倚山面海,视野开阔,高迪的构思是将这里做成一座看台,层层上迭,最上部如同剧院的包廂,可以在此观看广场上的演出。他采用连续拱廊的形式做了上部的看台,围着广场一圈,并仿照古埃及的棕榈树柱头的形式作支撑,在拱廊的后面栽种上真的棕榈树,这样使真实的自然和仿照的自然浑然成一体。在广场的一侧,他又做了一排希腊式的拱廊,用各种古希腊式的廊柱形成一排,有多利亚柱式,有爱奥利亚柱式,也有女像的柱式。不过,出现在公园里的各种仿古柱式都只是抽其元素而已,高迪用他自己特有的手法,用各种粗糙不平的碎石进行拼缀镶嵌,将它们做得似是而非。
除了令人惊叹的建筑外部形式穷于变化之外,高迪在对各种材质的运用上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他迷醉于建筑物表面不同肌理的对比,最善于采用出乎意料的材料和手法。他设计的很多建筑物的墙体都喜欢使用碎石拼缀和表面拉毛的方法,这种方法可以与他设计的由各种曲线组合的建筑物相协调,完成圆满的转折。但他经常会突如其来地在这些粗糙的墙体结合上一大片由光滑的瓷质马赛克贴饰成的屋顶,或是墙面,这样就形成了材质的对比,不同肌理的对比。在此基础上,高迪还会加上种种如熟铁拉花、门栅等等不同材料的细节来丰富它们。高迪在百柱大厅顶部广场的四周设计了环绕一圈的坐椅,这些坐椅并不是平直的,而是如同波浪般富于无穷变化的曲线,它的扶手和坐面浑然一体,与人体脊背的曲线相吻合。高迪将这些坐椅贴饰以千变万化的马赛克图案,它们如同一条流动着的美丽彩带,给人带来了无限的新奇和惊异。
高迪特别迷恋马赛克的手法,他不断地把它用在自己的各种设计当中,而且用得非常巧妙,也非常得体。马赛克艺术源于古希腊,以后在罗马帝国时代被广泛运用,作为古罗马帝国的一部分,西班牙也有着用马赛克的范例。高迪却是赋予了这种古典艺术以全新的生命,他把它广泛地使用在自己的作品中,选用碎石拼镶、碎瓷拼镶、马赛克组合、玻璃马赛克拼缀等手法,使它们成为一种特殊的肌理材料,他甚至选用彩陶马赛克拼成屋瓦,模仿动物的鳞片或盔甲。他喜欢在屋顶的尖塔上纯用马赛克来拼镶图案,也用来装饰窗户,甚至采用渐变的图案来制造视幻觉,种种手法,变化无穷,以至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高迪手法”。在他的影响下,西班牙各地使用彩色马赛克来装饰建筑的做法层出不穷,到处都可以看到用马赛克做成的艺术品,甚至在一些现代派的玻璃金属材料的建筑物上也在运用。这也影响到以后的米罗等大师,他们都曾用彩陶和马赛克的手法来绘制过壁画。
高迪沉醉于营造他梦幻世界的最终结果是耗尽了奎尔的资产,并使奎尔陷于无穷无尽的等待之中。高迪的一切建筑都是费财、费时、费工的“三费工程”,他只考虑最终的效果,并不考虑它的效益,他的艺术品永无竣工之日。由于这些建筑物是被作为艺术品来营造的,所以其造价特别高,一般人根本买不起。奎尔耗巨资造成的度假公寓只卖出了一栋,而高迪还要不停地修改他的作品,不断地追加造价。奎尔不得不停止投资,远走美国发展。高迪自己也沮丧地认为这座公园是他失败的作品。
但最终的结果是:这虽然是奎尔的花园,却是成了著名的“高迪公园”,成了高迪建筑艺术博物馆,也成了世界文化遗产。
任何人对高迪下准确的定义都是困难的:他是个天才,但也是个疯子;他是建筑师,但是个艺术家;他是个大师,也是个工人。他既是现代的,也是古典的。他的作品中既有哥特式的峭拔也有文艺复兴式的典雅,既有阿拉伯人的细腻也有巴洛克式的华丽,甚至还有着罗可可的缠绵和原始建筑的粗犷。有人称他是现代主义的大师,有人称他是浪漫主义的大师,也有人称他是自然主义的大师,但高迪根本不管这些定义,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只要他喜欢,他可以把这一切都变成建筑,哪怕它是一条蜥蜴,或者是一只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