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鹤君的山水探求
■郎绍君
■郎绍君
卓鹤君的探索,主要是对新的山水画形式语言的探索。这些探索以传统笔墨画法、青绿画法为基础,引入现代绘画的构成、抽象与色彩因素,力图将它们融铸成一种新的山水画语言。这些探索,可以用“双向追求”来概括。试加解释:
第一,在构成探索的同时,坚持对笔精墨妙的追求。近百年中国画革新的历史告诉我们,绝大多数的革新探索,都以弱化、淡薄、躲避乃至放弃笔墨传统为代价。从“二高一陈”、徐悲鸿、林风眠、吕寿琨到刘国松、吴冠中、周韶华、贾又福以及当代的“抽象水墨”、“观念水墨”画家,虽然他们的经历与成就不同,但在对待笔墨的态度上,却大同小异。在山水画家中,也许只有李可染和晚年张大千的探索可以算作例外。山水画的基本语言是笔墨、色彩,水墨山水的基本语言只有笔墨。过分弱化、矮化、病化笔墨,就意味着抽离了山水画的骨血。对这一点,卓鹤君始终是十分清楚的,所以他规定自己“始终把握在中国山水画的范畴中”,始终给笔墨以重要的位置,始终珍视和努力培养能显示内在灵性的“笔性”。总之,他决不放弃山水画家身份和笔墨这个“母语”。吴冠中说“笔墨等于零”,卓鹤君说“笔墨等于九”。这是深刻的区别。
第二,在抽象形式探索的同时,坚持对山水境界的追求。追求境界而不是观念,是中国山水画传统的本质特征。山水画最早是作为人物画背景出现的,大约在晋、宋之际,逐渐从人物画中独立出来。山水画接受了“天人合一”思想的影响,以人性化的笔墨,创造“山江水色与人亲”的“可游、可居”之景,不图释某种抽象观念,不把山水形象简化为象征符号。山水境界,是“如可步入”、“宛似经过”的诗意空间境界,这在宋画中得到了集中体现。元代以后,笔墨形式的独立性受到更大的关注,但这种独立性始终是相对的,并不脱离相应的山水形象,既不转化为观念象征,也不凝固为纯粹的形式。观念象征要求图像的“符号化”,纯粹的形式必是抽象的形式,两者都要求最大限度地弱化形象的感性特征。卓鹤君追求的构成形式与山水境界的统一,是抽象构成与感性空间的二元并存,其作法,或先以笔墨营造山水境界,再用线与色编织抽象结构;或先以线与色营造抽象结构,再用笔墨描绘山水境界;有时两者同时或交互进行。从完成的画面可知,以精致笔墨创造的山水境界,一方面连通着古老的诗意山水画传统,一方面又被现代构成所断裂、分割,失去了传统山水那种和谐完满。但正是这种由分割形成的“不完满”,赋予作品更强的现代气息。
“双向探索”试图把两种异质性的绘画元素融会在一起。所谓“异质性”,是指构成的抽象性与山水的具象性、构成的设计性与笔墨的自然性,原本就不同质。现代构成的抽象性、设计性源于西方现代艺术,其深层根源,是支配与征服自然的观念;山水画的具象性与笔墨的自然性,源于中国古典绘画,其深层根源,是顺应自然、物我齐一的观念。抽象构成是全新的人造世界,体现着人的绝对主体性;笔墨境界是主客体“合成”的空间意象,是感性主体与山水自在性的交融,自然属性(物、景、象)与人的属性(情、意、人格)的“合一”。那么,这种双向追求能够使两者和谐统一吗?很难。卓鹤君的应对策略,一是以山水境界为主,以抽象构成为辅,弱化两者的对立;二是不回避异质性带来的不和谐,而是将这种不和谐视为作品的必要元素,保持两种因素之间的必要张力。
(节选自《卓鹤君的山水探求》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