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健峰
2011年秋,在太行山上认识了王健峰,那是和张涌开车狂奔1000公里,去写生。路上,张涌谈得最多的是王健锋,可见其喜欢有加。于是,未见健峰本人,心中已经铸就了一个良好的印象,见到健峰时,如多日不见一般。
王健峰,天津美院王慧智教授的研究生班长,一个朝气勃勃的青年人。在当今从事艺术行当稍趋委婉的年轻男生中,健峰愈发阳光,而又显现出一种与其他学生不同的男性的硬朗范儿。他言谈举止间显得十分干练与稳健,班级工作是他的业余,他处理得却很得体,为教授、为同学、为自己,安排得井然有序。于是我有一种感觉,他应该是有过从业经历的人。果然,他从齐齐哈尔大学美术教育专业毕业之后工作了4年,收获颇丰,建立起自己的家庭,夫妇同在报社工作,收入很可观,小日子红火而又平静。但平静之下,健峰又萌生新的高度、新的追求。考美术研究生——他骨子里面的一种天职的追求。
健峰出生于黑龙江,是在厚实的黑土地里长大的野孩子。他的童年是原生态的美好,是建立在黑白背景画卷上五彩斑斓的童话世界。健峰从小就喜欢这种黑白,瑞雪皑皑,由上帝亲手撒下,将杂乱无章的黑土地瞬间涂抹成单纯的白色,只留出大地、山峦、河流、树林、草甸上黑色边缘的绵延与棱角的锐利,还有轮廓与影子。寒冷的冬天,大人小孩围坐火炕的时候,小小健峰爬上村子里最高的木柴垛,拱一个雪窝,端坐其中,静静地看着白色的世界里那些渐隐渐现、时断时续、交相呼应的黑色斑点,黑色的色块,黑色的线条,黑色的冲突,黑色的茫然,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没有理由,没有悬念,说不明白是喜欢,还是爱好,骨子里有一种澎湃的红色周而复始地流淌循环,与眼前宁静的黑白一泻千里起伏更迭,一直到很远、很远。
五六岁的健峰,和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光着屁股蛋儿,站在黑土坡上,高高跃起,扎入乍暖还寒的泡子中冲浪,直到将水搅浑,光溜溜的身躯挂满流畅的黑泥土的印记,淡黄润渍。健峰喜欢这些印痕,潜意识地喜欢。他带着满身的泥水印痕,站在黑色的土坡上,乘着阳光,放眼一碧千里的玉米、大豆、高粱,还有那高高的大白杨,一层层,一片片,一团团是一幅大自然美妙色彩的勾勒、抱团、交织而成的色块浸染而成的画卷。在风中,金色的阳光,把那些写真晒干,让皮肤挂满幻化出古铜的色彩,刻进稚嫩的骨子里,融入青春的血脉中,化成岁月的沉淀。
七八岁的健峰,已经威风得不得了,手中一根枝条,指挥着一群雄壮的犍牛。那一群骁勇善战的野蛮之士,乖乖降服在那根小小枝条下,服服帖帖地走出村庄吃草,怀揣着滚滚的草包肚子,又低首含胸地回到牛棚,细细咀嚼,慢慢消化、孕育,孕育出洁白如雪的乳汁。这乳汁浇灌了黑土地上破土而出的幼苗,从而孕育成原始森林中参天的大树。
豆角花开了、谢了,玉米须红了、黄了。坐在牛背上的放牛娃,享受着颤颤悠悠的大地的摇晃,随手品尝着豆角的清脆,还有那令人回味的嫩生生的玉米,烧糊了大口咀嚼。健峰喜欢看同伴啃黑了嘴,抹黑了脸的怪摸样:一块黑灰,抹在脸上,抹在鼻子尖上,变得可爱了。这给了健峰最原始的色彩的启迪,与调皮捣蛋的涂抹冲动,于是牛背上放牛娃全成了花脸小鬼,黑面大王,引来大人们驻足观望,惹得大娘婶子哈哈大笑,直笑得眼泪汪汪。玩腻了黑灰,健峰联想到用豆角叶子的翠绿,凤仙花的鲜红,黄菊花的嫩黄,将小伙伴儿装扮成了大红大绿的小丑,闹剧在田野里上演。健峰对色彩驾驭能力的雏形,便在此刻诞生。
于是,锅灶里那些黑色的木炭,变成点,变成线,变成一只小狗,变成一个小人儿,变成一只只会飞的小鸟,飞到墙上,飞到窗台上,飞到篱笆木桩上。白色的墙壁,窗户上的玻璃,妈妈晾晒的被单,全被红黄绿的天然色彩浸染,那些可爱的颜色在风中、在阳光下,慢慢褪变,慢慢诉说着色彩的故事的变迁。就这样,懵懵懂懂的健峰,就喜欢上了画画,他向往着有一天,自己拥有各种色彩,可以随意涂画,将世界涂抹得色彩斑斓,魅力无比。
健峰谈到自己对于色彩的感觉时,脑海里总是飘起儿时大自然留给自己底层色块的沉积。这就是原始色彩感的天赋使然,作为一个画家,这是不可缺少的受秉于大自然的艺术天赋。在他的心灵深处,他总是能感觉到那么小小一块绿色,那么小小一团红色,那么小小一抹蓝色,摆布、连接、交织、重叠、交融,变化着各种色彩。黑土地培养了健峰的色彩感和浓厚的色彩兴趣,时间、空间铸就了健峰对色彩的敏锐视觉能力。
高中时遇到了徐中平老师,教美术的。不知道为什么,徐老师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健峰,就像我们喜欢健峰一样。徐老师鼓励健峰学习绘画,鼓励健峰去听了一堂课,一位当地稍有名气的画家的课。一堂不足一个小时的课,居然伸出一只手,充满魔力地抓住了健峰的心,一抓一弹,便使健峰着了迷,激活了他的艺术心灵,将那个叫做启迪的阀门旋转到了开启的档位。健峰开悟了,他感受到了一种新生活的倡导,看到了一条追求艺术的通天大路,画卷般在自己的面前展开,伸向远方,无穷的远方。健峰走上了特长生的升学之路。
我们以为他在艺术方面有天赋,但是他并不这样以为。他觉得自己的特长就是能吃苦,什么苦都能吃。在老家,所有的农活,健峰全都是行家里手。从小学到大学,到工作,直至今天,只要健峰回到家中,马上操起农具下地干活,他在父亲的庄稼地里像一个农人那样劳作。在大学里,他是一个真学的大学生,不停地奋斗,苦读苦练,画室里,他总是最后一位离开,因此在绘画方面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到今天,在大学里学美术的同学中,从事绘画的只有他自己。
大学4年,最令他欣慰的是,他发现了自己的色彩感特别好。他已经对自己驾驭色彩的能力有了理性的认识与把握,成就了他进军绘画艺术的灵魂。良好的色彩驾驭能力给他带来十足的信心和动力。
毕业后,健峰没有茫然地闯入绘画世界,他很冷静地选择了就业,他需要挣钱,养活自己。因为支撑那个农村家庭的父母已经变成了老人,没有能力继续供养他的理想,健峰当然清楚,自己不能再给父母添麻烦,养活父母不仅是自己的天职,更是摆在自己面前的现实。他很顺利地进入一家报社。上帝非常厚爱这个勤劳的年轻人,他顺风顺水地积攒了4年的工作经历和同事的友情。初试自己的羽翼,他感到的是丰满,足可展翅追逐更高更远的梦想,于是他选择了第二轮冲刺,考上了天津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山水专业的研究生,导师是著名山水画家、中国书画报社总编王慧智教授。
我在山西的时候,一日三餐就坐在王慧智教授的旁边,师生二人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都深深地吸引了我,甚至是一个极细小的眼神的传递。我感觉他们是师生,又是父子,或者是超越了师生与父子,已经成为不为外界人所能看清、所能理解,而达到的一种灵魂的交融。我和王教授开了一个玩笑:如果你是武术教授,必须留一手。
太行山别后,我时刻留意着健峰的前进步伐:扎实而有力。
健峰是一个有思想的攀岩者,他不玩那种仅仅靠一只手抓住悬空的石头,令人心惊肉跳地攀岩。他每攀登一步,都会是两只脚踏实了才坚毅地将手伸向下一个目标,一个成功的目标。
在青州的画展上,健峰的画作一下子就突破了作为一个学生所能获得的成功,十分叫好。这是他色彩感本能的显现,当然也还是牛刀小试。用色彩的变化,将平面的视觉色彩,幻化成三维的立体感;用暖色调描绘景物的轻巧、秀美,提高了视觉的温情暖意;用冷色调强调山川的大气、厚重,凝重了视觉的重力感,调动了想象空间第六感的思维密度、跨度与距离感。许多明眼人震撼了。我问他:成功了吗?他笑着摇摇头。私下里,他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那些画里面似乎找不到我心目中的健峰的影子,但我不认为我的眼光不行。我心目中健峰只不过是小荷尖尖才露角,只是健峰壁立千仞攀登过程中的一个小小的换手“步”。就在这一缓冲的过程中,那种中国画中令人眼热的色彩描绘的神韵已经破壁而出,屋漏满纸。
远隔千里,我时常想起健峰,他现在如何,将来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健峰的脚底功夫不得了,已经走了很远的路,并将走更远的路,难道是在儿时放牛时已经练就?他的手,一双男人的手,仿佛有一种美妙,那些硬朗的色块经过他的手的过滤,铺设到纸面上,倏忽之间便色彩斑斓起来:一片翠竹青葱,一片葵花金黄,一派红枫黄栌,一派青山绿树……健峰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拥有自己的一片土地,种上各种庄稼、瓜果、菜蔬,盖一栋小屋子,仨两朋友,嘿,一定有你哈……我真的看见了那块土地,里面色彩井然,有毕加索亚威农的姑娘正在收获梵高的向日葵,唐伯虎的美女在秋风中纨扇,小溪里游动着白石老人的虾子……
癸巳月圆仲秋之夜,健峰发来恭贺赏月短信。我心中激动,即兴为他撰了一幅嵌名联:明绚毫锥天行健,月启丹青我为峰。斟酌再三,颇为得意,若非明月之夜,健峰予我短信,与健峰感情之深,绝难得到此联,于是感动。
更令我感动的是,认识健峰,耐我寻味、潜力十足的青年!
魏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