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朱金楼先生诞辰100周年座谈会暨《朱金楼美术文集》首发式发言摘要
时间:2013年12月27日 地点:中国美术学院南山校区8号楼2楼会议室
杨桦林(中国美术学院教授、主持人):
各位老师,今天(2013年12月27日)举行“纪念朱金楼先生诞辰100周年座谈会暨《朱金楼美术文集》首发式”。12月29日是朱先生的百岁诞辰,后天还有其他会议安排,所以座谈会提前到今天。我们请了艺术界与朱先生有过密切交往的老师,聚在一起做个纪念。
大家比较熟悉朱先生,但不一定都了解他的生平。朱金楼先生是上海人,早年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学画。上世纪30年代开始创办《中国漫画》,抗战之后就到军队中当文化、宣传干事,后来还担任过滑翔总会编译组主任等职。1948年他参加革命,到解放军文工团当团长。1950年到国立艺专,当过辅导科科长、民族美术研究室副主任,还担任建国后的首任彩墨画系主任、教务主任。1957年被错划右派,1979年平反,晚年就在图书馆当馆长、教授,搞理论研究。1951年出过一本水彩素描作品集。有关他的美术理论研究文章这次也汇编成册,许江院长为这本书写了序言,我们这个座谈会是不是也请许江院长来开个头。
悲情、诗性、伤感的一代人
许江(中国美术学院院长):
首先,很高兴今天在这个特殊的场合看到了各位老师。今天大家在,我们可以很好利用这个机会,对朱先生做一个缅怀,寄托我们对他的思念。
朱先生解放后的生涯和他大部分的人生,在座的老师都很了解。我们学校有一个特点,从林风眠开始,到潘天寿先生,再到朱先生他们这代人,我觉得是悲情的一代。他们人生几乎都有一个特点,就是早熟,中年到来之前就有一定的成就,但是紧接着是厄运,尤其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一直到70年代,人生非常坎坷。恰恰这个人生的坎坷逼迫这代人开始转向,他们沉潜下来尽可能做一些学问,在内心检审自己的人生,思考艺术一些最根本的东西。我们学校这一代,从林先生一直下来,是悲情的一代、诗性的一代,有伤感,又始终有追求,朱先生就是他们这代人当中典型的代表。我的印象当中最深的,朱先生身上有3个重要的特点:
第一,朱先生身上有一种思想的激情。1983年他70岁,那样一个高龄,仍然重视学习和思考,而他们复出的那个年代正是文化大革命结束,学院进入一个新的时代。这个时代是以突围、解禁、解放思想为特征的,他们的复出本身就标志着解放思想和突围。所以他们复出的那个时代,一方面既是这个学校百废待兴,同时又蓬勃着一种活力的年代。在短短的复出时间里,朱先生写了《论潘天寿的艺术》等文章,很有分量。同时,他以罕见的学术胸怀、开阔的知识视野面对欧美新风的来临,作为思想的敏感者,他观察到这里头一些观点的重要的突破性意义。我经常想我们现在的这代人,50年代的人马上要退休了,大家站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能不能像朱先生那样始终保持思想的激情,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这也是我们今天缅怀朱先生的一个重要原因。
第二,这种思想的激情在朱先生身上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清约纯朴的作风,一种柏拉图式的清风论道的方式。我做学生的时候,他家的钥匙给了我一把,三年级、四年级的时候经常到他家去。我们那时候觉得朱先生生活很简朴,后来有人告诉我他有一个砧板,一面是切菜用,另一面是洗衣服用的。但是就是在他这样一个简朴的房间里,我们这一类的年轻人就像回了家一样,我当时最高兴的就是什么?读了书以后有很多感想,跑到他家里,他给我倒一杯清茶,我可以讲两小时,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听着我。但是他该严厉的时候非常严厉。施慧走出狭小的天地到中国民艺的天地里进行研究,就是朱先生辅导她的,所以朱先生对我们两个人来说是像父亲,他这样的一种清约朴实的学风对我们这代人有很深的影响。
第三,他的绘画。我认识朱先生就是因为看到他画的一些带表现主义和野兽派风格的水粉画,这些水粉画得非常好,而且在80年代初,朱先生就画这个水粉了。我真的很惊讶,这些水粉现在都还在,在吴平先生手上。这些画给我很深的印象,我临过,施慧也临过,这里有印象派的光色效果,有野兽派的强化的表现,也有东方式的用线和塑造。
朱先生的文集能汇编成册应该感谢杨桦林,他做了大量的工作。这本书的题目《蔼然仁者》是我坚持的,这个词引自朱先生本人1957年所写《近代山水画大家——黄宾虹先生(上)》一文。在这篇标志着朱先生文章和观念转向的文章开篇,朱先生为两年前逝去的大师献上深情缅怀,念及“庭中老梅修篁,相与映发,想见昔日流连,蔼然仁者。”最后慨然咏道:“吴地虽尽,越山始见,而钱江滚滚,不舍昼夜,尤足长伴斯人!”笔调非常悲苍悠远,有一种千古的苍凉,但是依然从容不迫,胸怀凛然。所以今天我们借用这个话来缅怀朱金楼先生,来表达我们对他永远的眷恋。“吴地”是现在朱金楼先生灵盒安放之所,而“越山”就是他心系之所,美院和中国的美术事业不舍昼夜地发展,将永伴朱金楼先生。
朱金楼先生对素描的见解
杨成寅(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朱金楼先生是我的恩师,我和他很接近,他很爱护我。朱先生是刚解放的时期来学校的,这正是中国美术发展重要的时期。朱先生和刘开渠、江丰、莫朴等院领导在教学工作上互相配合,把原来的国立艺专改建成为有中国社会主义特色的一个新的美术学院,他们主要就是做了这件事情。并通过当时的教学,创立了新浙派人物画。社会主义美术学院的建成和新浙派人物画创立是连在一起的。新浙派人物画在创立的时候有一个指导思想,就是三个为主:一是人物画为主,因为当时刚刚解放,我们政府和文化部门要求艺术要用新的人物形象来表现社会主义生活。二是以写生为主,原来中国画是以摹仿为主。三是以工笔为主,现在看起来狭隘一些,但是根据当时美术教育的要求,工笔为主也是可以的。当时领导提出三个为主,在美术学院的教学上是可以的,对中国画系开设素描课也有争论。尽管争论,现在中国画系还是上素描课的,因为画人物画没有造型能力是不行的。那时候,我院有的老先生说,画素描是老虎,要吃掉中国画的。有一位青年教师也说,中国画系学了素描就“先入为主”了,不会画中国画了。这些说法都经不起理论分析。有一次,我在小礼堂听报告,与李震坚坐在一起。我小声问:“老李,某某老师为什么也主张中国画系要取消素描课?”李震坚先是笑而不答。我说:“你对我说老实话,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他在我耳边说:“他已经会画了!”可知中国画系开不开素描课,不仅仅是个学术问题,与当时“反右派”的政治气候有关。那个时候有很多老先生,比如李可染先生,也主张学生一定要有坚实的素描基础,否则是画不好中国画的。素描的风格很多,各种素描大同小异。朱先生他们倡导社会主义人物画,加强对学生造型能力的培养,提倡素描入中国画,是明智之举。不是消灭中国人物画,而是创造新的人物画。
解放以后有一年苏联学生画的素描拿到中央美术学院展出,大家认为中学生就画得这么好,他们素描教学有一套方法。当时朱金楼先生也管理论编译室,认为苏联教学方法好,所以要我去找找苏联的素描教学体系,我到图书馆看到《契斯恰科夫教学语录》,拿来之后就翻译。1955年,朱先生到文化部参加第一届素描教学座谈会,把我的译稿拿去了,后来由文化部翻印出来。
我觉得朱先生在我们学校的教学研究中有很大的功劳,他不但是一个画家,还是一个思想家,任何一个问题经过他的研究都能够揭露出本质来。比如人家批判素描入中国画是杂交,他说“世界的发展都是杂交,中国是阴阳杂交,任何一个强盛的时代都是要吸收外国人的,但是杂交出来的作品要以中国气魄为主”。
直言不讳的朱金楼先生
高照(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我在中学的时候,就知道朱先生的大名了。那是因为我虽没有画过一张水彩,身边却有本朱金楼水彩画集。来到美院,在外西湖时,方知朱金楼先生原是我院彩墨画系的主任。而真正面见朱先生,已是在反右的时候了!当时批判右派,学校有所谓的“三金三霸”,朱先生便是其一。然而,在以后日常的接触中,虽不算多,给我的印象,却非如此。我觉得朱先生为人好、敢直言、有见地。可以几件小事印证。
“四人帮”粉碎后不久,我曾随学院后勤组的领导,到学校在“文革”时迁往桐庐的阳普校址探访。见到了留守在那里的朱先生。先生养着一条漂亮的看门狗,我很喜欢。便随口说了句:倘能生只小狗,我也想要。不料,过了段时间,不经意地,朱先生居然托人将小狗送到了我的家中。这条小狗很可爱,给我们全家带来了相当的欢乐!他为人好,正如文集书名所示,是位“蔼然仁者”。
我有位同班同学,叫姚启远,已经过世了。他曾在当时的杭州市雕塑院任职,有次和我说起,关于朱金楼先生的另一面。改革开放了,恢复了职称的评定。我这位同学,要评高级职称,因朱先生是评委之一,他想请先生助一臂之力。然而,到府上拜访先生时,却当面对着姚的作品图片,直言不讳。认为当下水平不夠,还须努力,同时也讲了些勉励的话。但他总的说话,很简单,很直接,很干脆。是白则白,是黑则黑,敢直言。信许,这就是所谓朱金楼的 “霸”气吧!今天,我想,这样的人,已不多了!
再一次,在校门口的路边,朱先生见到我,说我这次的创作,搞得不错。我却不以为然地告诉他,在省里选拔全国时,落选了!而他却回话:“噢,那是另一回事,不要管它。”记得接着还夸了我一番。不过,当时我并不理解,这怎么是“另一回事”,还“不要管它”?到现在,我似乎才有了点领悟,就如一桌宴席,不同的食客,因多种的因缘,会有着并不一样的品评。这倒不论我作品的好或差,所谓“另回事”,在先生看来:那是评委的看法,而我,有我的见地。显然,这种有见地,不被他人所左右的风格,在朱先生的身上,我觉得,比比皆是,十分强烈!
他的学问我们还要一步一步地梳理
包辰初(杭州画院原副院长):
我跟朱先生关系密切,他对我两代人都有恩,我女儿也是学校毕业的,他对我们鼓励的话让我心里热乎乎。朱先生是教育家,又是画家,还是社会活动家。朱先生去世前的那个阶段我经常去看他,那时真的是非常冷落,讲起来很痛心。
郑朝同志把美院分成三个阶段,一个阶段是解放前林风眠先生主持的那个阶段,这个阶段朱先生还在上海。第二个阶段是解放以后,朱先生等一批先生和江丰先生一起来的,还把顾坤伯先生请到学校来,作用非常大。第三个阶段就是改革开放以来。我觉得朱先生最大的贡献还是第三个阶段,因为他的思想很解放,对西洋画的看法非常解放,对中国画也非常解放。后来他身体不行了,他跟我说应该好好写一下,结果后来生病了。医生说如果仅仅是坐骨神经痛是不要紧的,最怕就是生癌,送到医院去检查果然是癌症。本来他可以长寿的,因为他妈妈活到90多岁,结果他79岁就去世了。朱先生是了不起的,这样的人可以说是不多的。他的学问是我们学校的财富,对他的学问我们还要一步一步地梳理。
慎独言行,高人一筹的见解
黄发榜(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退休以后我经常想到朱老师,现在朱老师的文集出来了,很好,我们学校很需要这种珍贵财富,非常难得。许院长取的书名很好,恰如其分地把他这个人反映出来了。
我进学院正值“反右”,大字报铺天盖地,尤以“三金三霸”最为突出。我与朱金楼先生素昧平生,我目睹了先生受人歧视、受侮辱的情形,但对“反党、反社会主义”右派分子的憎恨则大大多于怜悯。1966年底我也被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虽同住牛棚,却因属不同性质的右派,没有交往,但也渐渐有说不清的理解。被勒令扫厕所、负重劳动的特殊境况,肉体上的迫害,精神上的摧残,以及人格上的侮辱、歧视,这种命运的厚爱,不挨饿的生存,只有亲身真切的体验,才能感知它的严酷性。然而,先生这段不寻常的艰辛的“右派”生活竟长达20多年,事后,朱先生对此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委屈哀怨,没有陈述,也没有炫耀,更没有像一些沽名钓誉之辈,为了某种目的,歪曲事实,对自己大加渲染。
一个偶然的机遇,我发现了先生1957年前写就的一篇研究黄宾虹先生艺术的学术文章,使我看到了一位有才华的学者,由此我对朱先生产生了敬重。在与先生的交往中,不论谈天说地,或是评文论画,还是对往事的述评,都溢泻出先生真切、求实、朴素无华的学风和智者的人格与心境。他对学生们产生的渗透力、吸附力是有目共睹的。最触动我的一次谈话是先生怀着崇高的情感对我说:“有人说,‘知识分子是先知先觉,是民族的脊梁’,这恐怕不是自我恭维,这一称号足以使你自尊、自爱、自信,使你无条件地为她献出全部自我。”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先生活至耄耋之年仍不断反思、参与、拼搏的缘由,无疑,先生以自我力所能及的方式为我们做出了表率。
先生把自己隔离在现代物质文明的生活之外,封闭在理想主义的精神王国之中。他的奋斗、他的苦涩、他的不幸——他的生存状态和价值观念,均源于一种历史的使命感。无疑,朱金楼先生承继了传统知识分子的美德,信守先贤们“清心寡欲”、“安贫乐道”的古训。先生的学风,如先生的人生轨迹一样,能感悟人生,益人心智。先生恪守“文章千古事”的信条,认为文人的良心由白纸黑字组成。先生行文,注重原始素材,剖析直率而深入,似易似难等闲入手,执著追求。因此,先生说理充满了情感,言情而不盲化,有理性的支撑。先生凭藉广博的知识、严谨的学风,以藏玉怀珠之笔、片帆千里之势,使文采飘逸,因此,文章于情、于理、于意均超常入异,让人赞叹!
在学术上我与先生也曾有不同见解,然而却充满着友善。先生对一些有歧义的问题,自信历史的裁判。先生慎独的言行、高人一筹的见解所引发的力度,如出群的征鸿,没有卑琐之词,字里行间,充溢着学者的正气。为那些滑里圆、圆里滑的市侩,为那些左右逢源、随风乱倒的投机商,为那些贪婪、狡诈、沽名钓誉的文坛垃圾,设置了一个恰当的祭坛。
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色彩画家
何启陶(浙江农林大学教授):
朱先生在学术上的成就跟他的人品、画品一样,都是深埋在地下的富矿。虽然他生前历经磨难,但是他是一个才子,从各方面来讲都是一流的,因为他的学习经历、修养比较完备。另外,他的思想具有开拓性,骨子里很硬,很有自己的主见。在解放初期的时候,他的速写非常生动,后来他又将民间艺术引进学院教学。他本人的水彩非常好,教学也很认真。但总的说,他因为经历坎坷,所以最好的年华都消耗于此。
他说,要抓紧时间,要好好地画画,用作品来说话,不要跟社会上的人攀附。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色彩画家,对色彩有一种特殊的敏感。那个时候他从兰溪回来以后,画了几幅画,他自己也是比较满意的。他说画画一定要真情实感,而且还要把世界上各种好的东西在脑子里融化,然后在手上体现出来。他画不多,但是每一张的学识起点高,我觉得他的天赋很高,比较新,画自己心里想的。他说思想首先要开通,要开放。我给他看我的画,他能将问题一语道破,站得很高。他为我的画展写前言,他说“时间有限,总希望我的一些想法通过你体现出来”。他认为水彩能够同样表达时代,寄托自己的心情。他说中国的水彩画大家喜闻乐见,大有可为。他劝我多画一点水彩风俗画,表现老百姓的喜怒哀乐,用一种朴素、亲近的手段表现出来。他对当前画坛上的情况明察秋毫,而且对绘画方向问题讲的话很有分量。画出生命力度,并推向极致。
他从早到晚,生活很清苦,一个人独身过日子,成天就是写关于黄宾虹、潘天寿、刘海粟,而且都是手抄的,字写得非常好。当时住在学校宿舍里,晚上最晚熄灯的就是朱先生那里,半夜两三点,吃饭也是有一餐、没一餐的。他晚年和吴平是在他最寂寞、最孤单的时候结婚的,那时他已经快70岁了,说起来也是珠联璧合,是很好的事情。原来朱先生准备到美国去看看,因为吴平在美国,她学的是服装设计,进入了那个圈子。但是后来他总觉得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这里痛,那里痛,原来是癌症在那里作怪。
今年是他诞辰100周年,而且去世20多年了,但是他的社会地位,他的社会影响在很大程度上被淹没了。今天出版了朱先生的文集,这很好。书中谈吴黄齐潘四家这篇,是花了他的很多心血,最能够代表他的学识修养。我拿到这本书非常高兴,这些文章内容大多听他讲过,但是没有机会看,我想都是非常可贵的,我一定会好好拜读。
他很有力的突破点来为自己主张提供论据
范达明(浙江摄影出版社编审):
今年是朱金楼先生诞辰100周年,能在这里开纪念座谈会非常有意义;能把朱先生的理论文章汇编成一本厚厚的书正式出版,也是桩大事。
我上世纪60年代在美院附中读书时,朱先生在陈列馆,还未彻底平反,偶有接触,见他讲话不多。真正有接触与相处的是1988年成立浙江省美术评论研究会之后。在筹备成立美评会时,徐永祥先生就力推“二金”的朱金楼、金冶两先生做我们的艺术顾问。朱先生做顾问不是挂虚名,每次理事会都参加,都有发言。我这个秘书长在整理会议纪要期间就多次上门找过朱先生。稿子拿过去,他在原始记录上加加减减,对自己讲的话形成文字审看得非常仔细、顶真。
印象很深的是1990年省水彩画研究会与我们美评会一起办的当代水彩画学术研讨会。那次会议特地准备了录音机,朱先生前后有几次重要发言,都整理了出来,我看到今天的书里也有收录。他在会上提出水彩画要突破“无人之境”,并希望能以50年代美院华东分院中国画教学改革中通过强化人才培养突破人物画难关,即形成后来称为“浙派人物画”的成功经验为借鉴。在取得这一重要历史经验的实践过程中,朱先生就是亲历者,所以他讲得非常生动具体,也很有说服力。
2005年12月中国美院举办浙派人物画50年的画展与研讨会。我写了《浙派人物画的三个来源与三个组成部分》的论文在会上宣讲,核心思想其实就来自于朱先生1990年在水彩画研讨会的发言。2010年10月由浙江省文史研究馆主办浙派人物画55年的画展与研讨会,我受委托执行主编了学术文集,其中特别编入一个附录,搜集了江丰、莫朴与朱金楼这些当年当事人与领导人的5篇文章;除有我亲自整理的《关于突破“无人之境”》一文外,尤其注意到朱先生写的《从素描结合中国画专业谈起》一文,读了之后特别欣赏与佩服。今天这本书也将此文收进去了。朱先生在文中谈到“素描结合中国画专业”的问题,实际上是浙派人物画取得成功在技术上的关键点。素描本身对中国人物画的造型到底有多大价值?尽管长期来有争议,而朱先生在这点上的论述或论战显得极有智慧。写文章的人就像律师,要想把对方的一些说法驳倒,你就要从对方那里找出自相矛盾的最典型例子。比如他这里讲到叶浅予先生的例子。叶先生本人是反对中国画系上素描课的。但叶先生那些国画人物画的成就是不是每时每刻都是用十八描的国画线描来画的呢?朱先生说,叶浅予画了很多速写,它们都是用铅笔来画的,而铅笔速写就是素描,那么这些素描是中国的还是西方的?很难说,它就是造型与写生。朱先生还举了黄宾虹画了上万张铅笔速写稿的例子,反问道:你能说它们“不是素描而叫做‘白描’吗?”在这些问题上,朱先生的论述非常睿智,能找到一些很有力的突破点来为自己主张提供论据。这些显然是我们写文章的人要写出有说服力的好文章非常需要具备的才智与素质。
自美评会成立起接触朱先生后,我始终在考虑他的文章的编集。到他家里去时就提出过此事,说可以替他做些整理。他说他已写了几个大家,还缺写林风眠等,书名也考虑了,叫“大家风范”。但当时我看他主要急于修改他的一些画作,似乎觉得编文集还不着急。或许他对我们年轻一辈不是太熟悉,也不太放心我们来做,尽管他对我们做的社团工作是认可与支持的。在朱金楼先生去世一周年后,我们美评会专门搞了个纪念追思会,也曾提到朱先生文章的汇编。今天这本书终于出来了,我想,到一定时候,希望中国美院搞理论的与我们美评会有兴趣的理论家一起来做一些对他学术成就作较充分的研究。
为新中国美术教育事业
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
张所照(浙江省工艺美术家协会秘书长):
老教授是个宝,特别像朱金楼老师这样有资历、有学问、有活力的老教授。他满腔热忱,为新中国美术教育事业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成为我们美术学院的财富。虽说朱老师有过一段坎坷的经历耽搁了他不少时间,但抹杀不了他的光辉,他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我是上世纪60年代初美院附中生,在附中校舍后面的厕所处,总见朱老师手拿扫把充当打扫厕所的清洁工,步履蹒跚,默默无语,难以想象他曾经是担当系主任和教务长的大人物,何况又是来自解放区最初直接进驻美院的一位革命干部!自从听说他是以“三金三霸”著称的校内“大右派”,除对“教授”与“清洁工”挂钩不解,也由疑惑多少变成“敬畏”而刮目相看,很想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故事。因为,知识分子“右派”大凡都属有见地的专家学者,朱老师其实是“左派”,无非锋芒毕露而已。但他忠于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路线,提倡美术为反映现实生活服务,著名的“浙派人物画”诞生,是与其大力倡导相关;他为新美术教育做了许多开创性工作,例如把民间艺人吸收到大学部,创办民间工艺系。
与朱老师亲近,浙江省美术评论研究会成立,朱老师和金冶老师,同被聘为顾问,其为人师表、治学严谨、循循善诱、勇于直言,不失大家风范,始终让我们晚辈从中受益,并为之深感骄傲。《朱金楼美术文集》的问世,了却了朱老师生前的一大心愿,这本书也成为我们研究的基础,不由得让人如获至宝。朱老师这样的教授的的确确是国宝级的,刚才大家讲到像朱老师这样的人品和学问,现在有多少年轻的教授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和为人?
他对年轻学子的关爱是由衷的
施慧(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很高兴这个研讨会今天能够在这儿召开。其实两年前我们就和杨桦林在一起谈这个事情,希望在朱金楼先生诞辰100周年的时候做一个画展和文集的首发式。昨天晚上朱金楼先生的夫人从美国打电话给我,她收到了这本《蔼然仁者》,很感谢学校为之收集了这么多篇文章,她还说知道今天有一个追思会,但是来不了,很感谢大家。学校本来一直想为朱先生做一个画展,前两年他夫人也带来一些画,以前我们看到朱先生的水粉是比较多的,没有看到素描,她夫人带来几张素描,非常精彩。但后来因为事情有些变化,展览还是没有做成,这是一个遗憾。
我在大学二三年级的时候认识朱先生,朱先生对年轻学生非常鼓励,我们没有自信时,他就鼓励你要有自信,对于一些同学稍微有一点自满,他会马上批评。他对年轻学子的关爱是由衷的,所以这一点非常令我们年轻人感动。我们当初进学校觉得有一些教授离我们非常远,但是朱先生离我们很近。
我和许江毕业以后到外地去了两年,后来才回校的,因为前面有这样一个接触,我们也经常去看朱先生。朱先生常约我说“施慧,我们去外面吃个鱼头豆腐吧”,他特别喜欢吃鱼头豆腐,我就常陪他到外面去吃饭,他很开心。朱先生生活非常简朴,有时候到他家里去,厨房里一个小锅里面煮着粥,放了两天还继续热着吃。生活很简单,但他的精神世界却很充实。到最后住院的时候,我和许江每天都去看他,后来吴平来了,我跟许江去了一趟普陀山,没想到就那么三四天,回来他就不会说话了。
我在做毕业论文的时候,朱先生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其实我们那个时候的毕业论文要求不是很高,但因为我对图案比较喜欢,朱先生就引导我从图案入手做一些文化研究。当时我对青铜器、彩陶和苗族的蜡染纹样都很有兴趣,做了一些积累,朱先生就鼓励我好好地写一篇论文。他教我怎样去图书馆查询资料,整个过程都是在朱先生的影响下完成的。后来我的论文还被收录到当年的全国论文集中了。朱先生教给我一种做学问的方法,他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要交给你一把金钥匙,而不是交给你一个金苹果。”这句话我永远不会忘记。
一代学人开放的胸怀
韩璐(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系副主任):
30年前,我的老师说“学中国画就到浙美去,那边是正宗的,那边有一个潘天寿,他把中国画分科教学,你去琢磨琢磨”,当时还给了我一本杂志,那本杂志就是《新美术》。里面就有一篇论述潘天寿,就是朱金楼先生写的。我在北京美校学的是装潢设计,但个人一直喜欢画油画,而我的老师坚持让我到浙美来学国画。在不断了解浙美的过程中,我被老一代浙美人的学术造诣与人格魅力一次次感动着,渐而也就义无反顾了。这一过程中,朱先生那篇论潘天寿的文章,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后来进浙美读书,第二年在校门口看到讣告,得知朱先生逝世,作为学生或因心存忐忑未能及时求教,觉得很遗憾。我再次了解朱先生是拜读了他给许江院长《从素描到设计》一书写的前言,那个文章真的是写得特别好,观点新颖,很有启发。朱先生本人的文章我没有系统地看过,只是零星的,所以非常感谢杨老师把文集编出来,我们一定把它作为一个很好的研究课题,因为这里面涉及到很多我们现在还在研究的问题,弥足珍贵。我们通过这个可以找到一个原点,找到一个契机,甚至找到一个突破口,我们可以顺着那个发展下去。我们面临很多压力,为什么?主要是观点不一样,需要认真梳理一下,学脉上的正统坚守与一种多元开放的格局并不矛盾。在朱先生的文集中我看到的是一代学人开放的胸怀,这种胸怀在今天的文人当中已经不多见了,我们今后会秉承这样一种人文的气脉往前推进。
致谢
吴平(朱金楼先生夫人,书面发言):
感谢中国美术学院领导为朱先生所做的一切,感谢许江院长和杨桦林先生,感谢其他为《朱金楼美术文集》的出版付出劳动的人,由于你们的大力支持和辛勤劳动,使朱先生留下的文章得以汇编成集,也能在艺术史上留下一丝痕迹。同时也感谢今天到会的各位先生能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参加会议。借此机会,我代表九泉之下的朱先生,向在解放初期被朱先生伤害到的人致以深切的歉意,对在历届运动中伤害过朱先生的人表示诚挚的原谅,对所有关爱过朱先生的人致以衷心的感谢。祝大家马年万事如意!